男人冷笑了一声:“怀孕!孩子!”便抬腿猛地往我微凸的肚子上一踢。
我剧痛难忍,血从我的两腿间流了出来,我可怜巴巴地乞求:“快送我去医院吧,我流产了。”
那男人无动于哀,扬长而去,把失去生气的假山、黝黯的水和一个孤独躺在血泊中的昏迷女人留在身后。路人经过此地,把我送进医院。使我从死亡线上挣脱了出来。想起了用谎言奠基,用蒙骗架梁,用别人的眼泪和浆构筑起来的爱情,我绝望了,我要向一百个男人报复。于是我就走上了卖淫路,跟几十名男人鬼混。
有一次,一位嫖客发现我患了性病,就不付钱退却了。我一把抓住他一定要他给钱,他说自己没有睡过,一分也不能付,我愤愤地举起菜刀,不顾一切地向他的头部、身上砍去,那嫖客倒在血泊之中,我也无力地瘫倒在他的身边……
我因故意杀人致重伤,被判处八年的有期徒刑!
我和高菊娃听了跃妹这番充满血与泪的话语后,忍不住地流下辛酸的泪水,没想到跃妹饱含过受人凌辱的困苦日子,为了追求兽性的欲望,付出了血的代价。我心里想爱情本是人类最纯洁美好、激励人向上、充满诗意的感情。然而,在一些以玩弄异性为目的的流氓眼中,恋爱只是他们进行犯罪活动的一块挡箭牌。为了每个人的生活幸福和家庭美满。妇联在“普法”教育中,如何防患于未然,提高广大青年妇女的法律观念,增强其社会道德感,使妇女们的事业与道德法律水平同步增长,乃是妇联应当关注的问题。我望了一眼无声抽泣的跃妹。用同情的声音说:“你接下去讲吧。”
跃妹讲:我解教后,眼看着衣食无着落了,常常望着奔流不息的江水长吁短叹,觉得前途、理想也像流水似的一去不复返了。我真想一死了之,可我毕竟只有二十多岁呀!就在我对一切都感到淡漠,唯一的希望就是能够有一个安定温暖的家。家——父母不会理睬我的,找个正常人吧?他们肯定嫌弃我这个堕落过的卖淫杀人犯。忽然,猪八戒似的刘阿斗在我脑子里一闪,我就找到他主动要嫁给他。婚后,他对我也体贴,我们就打算生个孩子,可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的肚子始终有没隆起,我担心由于自己过去那段放荡的生活,丧失了生育能力。因此我悄悄地到医院妇产科做了检查,结果是有生育能力,没有任何问题。那么,有问题的只能是他呀!
一个凄风苦雨的深夜,我们夫妻两人终于把这个问题摊开了。我在一场放声痛哭之后遂向丈夫提出了“借种”的主意。我说:“阿斗呀,我们找个好男人吧,待他给我怀上孩子后,我保
证同他断绝关系。反正是在你老婆肚子里孕育的,你理所当然是父亲,对外讲起来就是我们的。”
我的提议触到了刘阿斗心中那根最敏感的神经,我那婚前的经历像沉渣一样在他脑中泛起,他害怕我与别的男人好上而抛弃他。这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嘛?他神经质地吼道:“不行!
不行。”
“那你说怎么办?”我哭丧着脸问。
“我去医院问过,我们可以接受人工授精,那样孩子将不知道生父是谁,将来也不会引出继承纠纷,我们就不必担心孩子的生父前来相认。”
我大睁着眼睛看着他,没想到他还有这般心计,过去我实在低估了他的能量,他振振有词地说:“你知道吗,1983年,我国首例冷冻在湖南诞生;1984年,上海第二医科大学施行人工授精获得成功;1986年,青岛医院建成了我国第一座人类精子库。现在,全国已经有二十多个地区开展了人工授精技术活动,我们县里的医院也早就开始了……”
我无言以对,比起精明的丈夫来,我可谓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过去那段不堪回首的生活经历,总使我难以在他的面前逞起强来。就这样,我默默地吞咽着眼泪,答应了他去医院接受了人工授精。
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我在丈夫的陪同下走进了医院,当手术室那两扇雪白的门在他眼前关闭时,他想的不是在手术台上的我,而是庆幸自己精明的一着,便兴奋地跑开了。一会儿,我从手术室里出来,左等右等不见他的身影,便跑到医院办公室,只见他同医院签订人工授精协议合同。
医生说:“把你妻子一起喊来吧。”
刘阿斗一双滴溜溜的小眼睛转动了一会儿说:“我妻子不识字,我一个人代签上妻子和我的名字就好了。”他说完立即就签上了字。
我走进去瞪了他一眼,他肩一耸说:“走,一切手续都办完了。”他拉着我的手走出了医院,我们都觉得自己正走在一条阳光普照的五彩路上,路没有尽头,但越走越宽广,越灿烂!
在刘阿斗的企盼中,我的肚子渐渐地隆起来了。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当我走进产房的那一天,一声嚎亮的婴儿啼哭后,护士把一个漂亮、健康的男婴抱到刘阿斗面前时,他激动得不能自持,顿时觉得生活中充满了希望,流着激动的泪水说:“这个实实在在从老婆母体里脱胎出来的儿子呀,会延续我的祖宗香火啦!”他对这个婴儿产生了一种十分强烈的父爱,尝到了为人父的滋味,也百般体贴关怀地伺候我坐月子,可谁能知道嫁给一个丑丈夫的滋味呢?
我们听完跃妹的叙述,天渐渐地暗了下来。我站了起来说:“跃妹,著名作家柳青说得好,没有一个人的生活道路是笔直的,含有很多岔道口,譬如政治上的岔道口,事业上的岔道口,个人生活上的岔道口,你走错一步,可以影响人生的一个时期,也可以影响一生。跃妹呀,若是走上岔道口上,唯一的抉择,便是回过头来,重上正道,也许这是艰难的,也许这是痛苦的,但亡羊补牢,犹为未晚。”
跃妹说:“我知道了,就是为了你们这两位好心人,我也要活下去!”
夜色降临华灯初上,望着五光十色的灯火时,我感到像魔鬼的眼睛在闪烁,心头不觉涌起一阵强烈的既大胆又厌恶的情思。
我和高菊娃默默地朝高老庄走上,我边走边思量,人无论遭遇过什么,本能需要一个避风港。一个逃避处或者仅仅是一个可以喘息的地方,一个温暖的家,跃妹就是追求这些嫁给了刘阿斗,一个美女嫁给猪八戒到底是什么样的滋味呢?我禁不住地想起高菊娃不幸的婚姻,心里非常沉重。忽然,耳边仿佛又听起了“雪风……雪风……”的疯子惨号声,我禁不住地问高菊娃疯子与雪风是怎么爱恋的?她立即给我讲起他们的爱情悲剧。
花容玉貌,美丽动人的雪凤,是村里公认的一朵含苞欲放的村花。黄成法却是我们村的“文曲星”,他算初中毕业,沾了以前升学靠出身好的光,好歹在学堂里混过几年。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算什么初中生,他上学那阵儿正赶上走“五、七”道路,与其说读书,不如说是种地——没有几天的课不是与贫下中农一起上的?但在山村读过书的少得可怜,读过初中的更是凤毛麟角,算得上是一个知书达理的“文曲星”了,他就选择了当兵这条路,被空军录取,准备出发时,雪凤告诉他,她要为哥哥换亲,他就没有去当兵了。他要是去当兵,也可能提升为干部,他们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呀。
那是一个乌云翻滚的深夜,黄成法卖柴回村。突然,他听见有人“扑通”一声跳人深不可测的水库中,他奋不顾身地跳下冰冷的水库里,苦苦奋战了半个小时。才疲惫不堪地把女人救上岸。他抱着奄奄一息的她走进村口的破庙里,连忙拾起干柴点燃起熊熊的烈火烘暖着她。他仔细一瞧那披头散发的女人,原来是村花雪凤姑娘,她为什么要自杀呢?他带着困惑的目光瞧着她,只见她脸色惨白,嘴唇干裂,肚子肿胀,生命垂危。他心里想也许她在水库里吃饱了一肚子水吧!他像医生似的熟练地用两手挤压着她那鼓胀雪白的肚子,“哇”的一声,她的嘴像开水龙头似的射出清水。可她还是呼吸不均,他就低下头用丰厚柔润的嘴对着她破裂渗血的嘴呼噜呼噜地做人工呼吸。雪凤渐渐地睁开眼睛苏醒过来,朦胧中发觉有人仍旧压着她,尖锐的痛苦像酷热的红铁不断刺激着她的胸口。她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脚,踢中他的下身,他“哎唷”一声翻倒在地疼痛得直打滚。他咬咬牙控制住下身的惨痛,含着泪花强撑着身子爬起来喃喃道:“雪凤,你为啥要跳水自杀呀?”
雪风一看是黄成法,“忽”地清醒过来,记起跳水自杀前的一幕,想起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便“哇”的一声哭喊,扑进他温暖的怀抱,他那温热的身体,使她觉得像是一味温和止痛药剂贴在她的身上抚慰着创伤的心灵,她哽咽着说:“成法,我在偏僻的荒野里割猪草,不知不觉地天黑暗下来了。突然,近处的毛竹林里蹿出三个凶神恶煞的蒙面大汉,各自手拿尖刀,把我团团地围在中间。我恐惧地高嚷了一声:“救命呀!“可我的嘴立即被他们用一团干枯的野草塞住,我拼命地挣扎着,撕心裂肺地高喊,感到整个世界都在痛苦煎熬中昏迷过去了,被三个歹徒拖进山洞,糟蹋了。”
黄成法听后气愤得紧紧攥着拳头,咬破了嘴唇。牙齿磨得“咯咯咯”响,暴怒的眼睛瞪着天空。
天愤愤不平地发怒了,狂风暴雨,雷声隆隆。黄成法义愤填膺地瞪着天空高嚷:“我要为雪凤复仇!”
“他们有尖刀,你赤手空拳不是他们的对手。再说他们早已溜掉啦!”
“我要控告他们!”
“成法,控告他们有什么用呢?一方面他们早已逃之夭夭;另一方面即使他们被抓到判刑,谁能还我处女血呀?臭名远扬,我还是死了好。”
“你要坚强地活下去,我会支持你的。”
“那你不要为我复仇,也不要告诉高老庄任何人,包括我的父母亲。”
黄成法愁眉不展沉默不语,用嘴唇贴着她的头发,身体如利刃剜肉一样痛彻骨髓。
雪凤痛苦万分地说:“同意嘛?”
黄成法微微地点点头,瞪着充血的眼睛,咬牙切齿地抓落自己一把把头发。
从此,他们俩就恋爱了。正当他们陶醉在热恋之中,残酷的换亲打破了他们的美梦。
那是一个寒冷的夜,十九岁的美丽姑娘雪凤,已整整三天米粒不粘,披头散发地躺在床上,两只眼睛红肿得像烂桃一样,她心里想着黄成法。突然,她的母亲闪了进来,坐在她的床沿抹着泪说:“囡呀!娘晓得你的心悬在黄成法身上。你爹死得早,娘一泡尿一泡屎地把你扯养大,娘现是半截人棺材里倒脚头的人了,也没法为你哥娶亲,我们黄家绝了香火,叫我怎么去见你爹。囡呀!你这一回就听娘的嫁过去换嫂子来,为黄家的香火也为你哥,算是娘求你了。”
“你怎么忍心让我嫁给一个四十多岁,流着鼻涕添人口中的痴呆人呢?”
“你换的嫂子是一个不错的人,她会下地干活,还能生儿育女传宗接代。这事不由你,是铁钉钉在木板上的事。女人嘛,嫁给谁都一样。”雪凤娘见她不吱声就回自家的房间。
夜死一般地肃静,雪凤听见了“汪汪汪”的声音,这是与黄成法私奔的信号,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打开后窗,纵身一蹿扑到柏树上,便“呼”的一声从树上滑落地下。等候在窗下的黄成法拉着她便跑,可惊醒了高老庄的狗,狗就嚎了起来。
雪凤娘被狗嚎醒后,去雪凤房间一看只见她跑了,便喊醒了儿子去求救老支书。老支书正抱着婆娘睡得香,听见急促的敲门声,就穿着花裤衩,光着上身趿着鞋,发抖地开了门。他们母子气急败坏地告诉他雪凤跑了。老支书二话没说,就拿起大铜锣“当当当”地敲,敲得山村震天动地。老支书说:“走,去村口集合。”老支书边敲铜锣边来到村口,半夜锣声惊醒梦乡的村民,大伙纷纷地集中在村口,高菊娃也气喘吁呼地赶到了。
老支书便发布了命令:一家有难,八方支援,大家要齐心协力把雪凤找回来,救人如救火,大家分散着找,下定决心,不怕困难地把雪凤找回来给他哥换媳妇。
漆黑的山村,灯笼、手电筒光划破夜空,大伙在荒山野地到处寻找,终于在坟洞里找出雪凤和黄成法,人们把他俩押在祠堂里。他们像犯了罪似的浑身打抖。老支书暴跳如雷道:“成法,兔子不吃窝边草。你要有天地良心,你要为雪凤哥着想,无后为大多可怜。”
“畜生。你们能给雪凤哥换个女人来,我就让你们好事成双。”雪凤娘说着,便把怒气发泄在雪凤的头上,狠狠地给她一个耳刮子,给她一个教训,叫她以后行为应该规矩些。
“你这个死猪脑袋别碰我的妹子一根毫毛!”雪凤哥青筋暴胀地咆哮着,两只眼睛如充血。
“我们不成夫妻除非石板上长出了青草。”黄成法强硬地说。
“你想结婚,我杀了你……”雪凤哥就像一头狂狮,在屋里东奔西撞,他抓起一根竹杠,要去砸烂黄成法的脑袋,掂了掂似乎觉得不够硬又操斧头。
“雪凤哥,你放下,杀人要坐牢填命啊!”高菊娃严厉地冲到雪凤哥的面前,也许她那气愤的脸像一面镜子,使雪凤哥看到了罪孽。
“唉……”雪凤哥的斧子一失手落在高菊娃的脚背上,即刻她的脚背流出了鲜血。老支书连忙撕下身上的衣襟,给她的脚扎上。高菊娃心想为黄成法和雪凤他们讲几句公道话,但她那时不是村里的妇女主任,又看着大家的心都向着雪凤哥就不敢多言。
“黄成法,你是知书达理的人,你要为雪凤哥着想,若不是用雪凤给他换个婆娘,他就要绝种了,你家又没有姐妹。”老支书见大家没作声又说,“今晚的事大家也不要向外传,好歹是我们高老庄的人。”老支书说完叫大家回去。
大家睡得正香甜,雪凤娘“天哪!”一声嚎哭,震动了整个高老庄,村民们都朝她家里奔去。只见雪凤哥把雪凤从屋梁上解下来,脸色青紫已断了气。这时,黄成法扒开人群挤进来扑在雪凤的身上哭得死去活来:“雪凤,你睁开眼看看,你睁开眼,我是成法啊。”可雪凤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畜生,你走开,是你害死我的妹子的。”雪凤哥拿了一根木棍劈头盖脑地打在黄成法的身上,而黄成法死死地抓住雪凤冰冷的尸体不放。他被雪凤哥打得伤痕累累,这个可怜虫在高菊娃的万般劝说下,才昏昏沉沉地站起来往外走。
天大亮了,大家哭着把雪凤送到山上去。当人们把雪凤的棺材落葬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乌云密布大雨滂沱,村民们撩起外衣纷纷奔进村,牛、羊、狗等牲畜避雨躲藏起来,只有黄成法始终不曾动弹一下地立在坟前,在疾雨中安然不动,静静地站着全无感觉,世界上决难有一座雕塑,能够这么令人震骇地表达出内心的绝望和完全自弃,他简直像一具僵尸。高菊娃猛然纵身冒着鞭挞一般的疾雨,跑过去拉了一把湿淋淋的他说:“成法兄弟,你淋得像一只落汤鸡,我们走吧!人死了也不能复活。为了一个女人,抛弃自己的生命不值!”谁知怎么劝,黄成法不肯回村。他低着头像生根似的痴呆呆地立在雪风的坟前,凭雨水在身上浇洒淌流。他嚎哭着扑到雪凤的坟墓上,两手抓着泥土,十指鲜血淋淋,然后就放声狂笑起来,在大雨中奔跑着呼喊着:雪凤……雪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