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已经毕业的二蛋,还是从学校回到了农村,他好像一直在等这一天,最后一天晚上他怎么都睡不着,看不到自己想走的路,而自己不想走的路就在就在眼前,突然间二蛋惊讶的发现自己根本没有选择,为了生存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他已经在不属于他的道路上蹦跶许久,如今又该尘归尘土归土。
第二天,二蛋还是像当初来的时候那样又把床铺卷进布袋子里,书本也藏了进去,只有高中毕业证上的墨水还没有完全干透,上面写着岳经民三个字被他像宝贝一样拿在手里,田甜在校门口等着他,他又和她走在一起,她嫌东西太重不如一起抬着,二蛋只把毕业证放在她手里,然后把那布口袋用力一甩扛在肩上,那件红色二股筋没陪他走几步路就湿透了。
“你要累的话,咱就拿下来歇会,时间还早呢。”二蛋摇摇头说不用,这几步道顶多算塞个牙缝,跟你在一块,就觉不到累,这就叫注意力分散。
“那你想没想过毕业回家干啥呀,以后咋打算。”二蛋那时候并不怕,嘴上笑着说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以后能跟你在一起,干什么都行,日子都好着呢,可心里他也不明白自己下一步路又该怎么走。
“净打岔,我这不已经和你在一起了。”
那条长长的破旧铁路上,田甜小心翼翼踩在轨道上,不停的上上下下起伏,微微的透过的一抹凉风把她垂下的头发和衣摆吹了起来,带着汗湿味的香味让二蛋闻不够,如果可以他倒宁愿这样一直走下去没有尽头。
二蛋并没有提前和家里人说,等到他背着包回来家里,哥哥猴小才抱怨也不知提前给家里通个气,嫂子说回来的正好,今天下面条吃。只有妈妈的心情是藏不住的,其中的缘由又不好说出嘴,她没多问儿子,只是在锅里又添了几个鸡蛋。
夜里又回到了从前,他和妈妈妹妹睡在一块炕上,他尽量躲着挨住墙壁,已经成熟的身体还略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假装闭上眼睛又许久也睡不着,终归还是回来了,早之前他就预料到这样的结果,妈妈说尽力就好,不后悔就行。细细想来不甘心倒是有的,也怪自己不争气,只不过也没什么后悔不后悔,其实心里都明白,自己并没有像家里人期盼的那样进入工人阶级,摆脱农民的身份,好像农民就比别人低半个头,永远都是个埋头流汗出力气的人,摆脱不开这黏人而又甩不开身的黄土地。
其实直到高三的时候,二蛋学习成绩依然可以说是班上靠前的位置,并且可以写的一手好字,班主任还常常让他在教室后面的板报上写字,可他的成绩和好字却没没有发挥出太大的作用,可那遥远的大学在这个县城里好像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梦,学校好几年都没有出过大学生,他也没有例外,高中毕业证也并没有为他谋到一份好工作,相反一些成绩不如他的同学,反而一毕业就参加培训,在他们父母、叔舅、姑姨各类亲朋好友的关系安排下,走上了新的岗位,或是走上了接班的路子,现实情况容不得他反抗,二蛋恨自己怎么就没有一个当官的亲朋,能够帮帮自己,再不济谋个厂里的班上也行啊,可这一切都与他无缘,只能收拾行李又回到那个家,一到夜里,家里静的可怕,只有细微的喘息声在空气里流动,院子里的猪也不叫了,在这黑夜里,他不停的回想,什么都是黑的,只有妈妈那从头发根生出的层层白发在这黑夜里散着一些亮光,愧疚的力量随着黑夜慢慢消散,迷迷糊糊中困意涌上来了,把他彻底淹没了。
烈日的阳光把二蛋心里的想法都晒干了,像个孩子一般的泥土饥渴难耐的抽空他身上的力气,二蛋也毫不吝惜的把全部精力统统投了进去,两兄弟在这一年中全身心的把眼光、心劲、汗水、力气都寄托在了黄土地身上,常常累的直不起腰,挨枕头就能呼呼睡上一觉,每到这时候就会想起书里的人物,明明没有多长时间,可那好像已经是很遥远的事物了,只存在于之前的回忆,只有见到田甜的时候才会不间断的回想起来,从她手里拿来的书常常是原封不动的又还回去,也只有筋疲力尽的时候才会想起那些书里的人物,他们的苦难、奋斗历程,好像这样才能让他更有些气力。
猴小和玲花也每天在地头里被晒得黢黑,二蛋还有些细嫩的脸蛋马上就和他们一样了,妹妹懂事的让人心疼,小小年纪早早的就学会捅火做饭,一点也没有个学生的模样,破破烂烂的衣服,一张脸的黑好像从来都没有洗干净过,炸毛一样的头发也歪七扭八的扎着,每天回来帮家里干着活,二蛋想起自己能够三年在教室里专心读书,而自己的家里确是这样一幅光景,心中的所有怨恨早就烟消云散,转而化成一股强大的力量,挑起扁担,扛起锄头,拿起铁锹、挥舞镰刀、撸开袖子,用自己的汗水和一膀子力量使这个家变得更好。
那时候他也并不孤单,反倒更加痛快,郝群和张介民,村里玩的好的一把子兄弟,也又重新回到他的身边,虽然高中只经过短短三年,可已经感觉与他们产生了一些距离,只是这段距离在他回来之后迅速拉近,尤其在喝酒玩闹后消失殆尽。
至于他和田甜的联系,反倒是田甜常常来看他,二蛋逐渐陷入一种犹豫徘徊的深渊,那天他正和郝群介民从地头忙完准备回家去,田甜竟意外的出现在村口,那条蓝色的裙子像一朵花似的,远远的就冲他招手。
“快去啊,一看就是来找你的,怎么还扭捏的像个小媳妇。”
“就是,你小子真是好运气,这么漂亮的媳妇哪里去找?我们可等着闹你们洞房,让咱儿子喊我爸爸呢。”
二蛋浑身没一块干净的地方,抹着黑的汗水糊在脸上,身上穿着哥哥剩的红色二股筋,脚上连袜子也没穿,赶紧把裤腿放了下来,趿拉着双布鞋还有些犹豫,听到他们这样说也顾不得这些,朝着那身蓝裙子跑了过去,完全没注意到路过的眼神羡慕的看着他的身影。
“你怎么直接跑这里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也让我有个准备。”
“你还要准备甚么,呐,这个给你,我用余下的料亲手做的,今天高兴正好带给你。”
那是一件灰布外套,料子就和她的双手一样柔软,里面还包着一双鞋。
“不用麻烦,我也没工夫穿这么好看的衣裳,平常在地里都可惜糟践了。
“你瞅你这件衣服都破洞了,动不动就光着膀子,天气变化快,出了汗在地里一热一凉也不怕受风。”
“嗐,我这衣服好着呢,你没听人说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
“哼,那你就可着这身穿吧,把衣服还给我。”
“那可不行,你这人真有意思,送了人的东西哪还有还回去的道理。”二蛋把那身衣服紧紧夹在腋下,回头又跟着她问:“不是说有好事嘛?快说来听听。”
“反正你也不在意,不说也罢了,害我白跑这么远。”
“你看你怎么还来气了,开玩笑你还听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