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瓷被愤恨地掷来,顾百里没躲,白瓷在他眉骨处撞碎,破碎的瓷片落了满地。
杯中滚烫的茶水泼了他一脸,顾百里却也固执地睁着眼,以沉静应对雷霆之怒。那茶瓷里的金瓜贡茶部分贴在面颊之上,部分顺着俊朗的五官落了满衣襟,一身狼狈。
“顾百里,你该死!”
崇安帝跌坐在椅上,朱廷赶紧去扶,得来一声咆哮:“滚,都给朕滚!”
顾百里叩了一首:“末将告退。”
他前脚刚出乾清宫,朱廷等一众伺候的侍臣内宦都退了出来。
朱廷替崇安帝掩上了殿门,这才走近顾百里身旁轻叹一声:“大将,事已至此又何必徒增幽怨。”
顾百里停下脚步,站在汉白玉雕刻的板栏望柱前看着蓝天白云面无表情道:“我既领了皇命,这不算一件为离王沉冤昭雪的好事?”
朱廷左右窥视,确定四下只有他们二人方才继续道:“大将激怒陛下,苦的只有您与赤军啊。”
顾百里不以为然,他将面上的狼狈一一拂去,鲜血和茶叶沾了一手:“若陛下有心处置赤军旁人作不了主。”
朱廷打量顾百里的神色:“既然大将领了差事,可莫让陛下失望才是。这些年岁,陛下为赤军忧虑不少。”
顾百里神色有一瞬的动容:“陛下确实不信我。”
朱廷急了:“大将误会咱家的意思了。”
顾百里微哂:“在百姓眼中赤军是大梁之毒瘤,陛下烦忧也属正常。可旁人都忘却了一事,在赤军成为大梁毒瘤前他们也曾清白过,赤人在赤地占山为王说是土匪却没做过一件匪事也没有伤害过一个梁人。当大梁的军压境,赤军随主投诚免了一战,这避免的一战令大梁多少小家保下了丈夫儿子亦或者父亲?赤人居于深山野林莽撞不知礼数,这是赤人缺陷,来日引导也将走上正道,可若有人明知赤人缺陷却百般利用,朱公公你说,该不该杀鸡儆猴以儆效尤。”
朱廷哪敢答。
顾百里唇边噙着嘲讽的笑意:“赤人不兴跪礼,却在奉天殿外跪着举天发誓守我大梁,朱公公当时亲眼目睹若非心中震撼,今日怎会来劝我?”
朱廷被戳中心思却也不窘迫,反而笑道:“说来惭愧,咱家更好奇大将为何替离王诉衷肠。”
朱廷指的是离王建在蒹州的作坊,崇安帝一直以为离王是为谋逆弑君。
这问题顾百里回答过了,他的答案是让崇安帝不痛快。
可朱廷再问二遍,顾百里抿着唇没作答了。
朱廷转了话茬道:“大将说了要成为陛下倚仗,可要说话算数啊。”
顾百里放低了姿态道:“求朱公公一事。”
朱廷笑了:“即然大将军开口求咱家,咱家必然竭力去办。”
顾百里看了看乾清宫:“烦请朱公公将陛下的决定第一时刻告知于我。”
朱廷笑容僵住了。
他伺候着崇安帝起居二十多年,怎不知帝王心。离王薨让犹豫的崇安帝终是有了坑杀赤军的念头,念头要么不起起了就犹如那斩不断烧不尽的野草。
是顾百里将崇安帝逼急了,可朱廷说不出一句怪罪的话,这夫妻之间还有同床异梦呢,遑论君与臣,只道是顾百里不善攻心,用错了法子。
朱廷受过顾氏夫妇大恩,也算是看着顾百里长成。几下犹豫几下思索,终于狠心点了头:“若陛下做了那决定,宫城上的御林军便提前换上绿甲。”
春夏秋冬,御林军也有四季的行头。
春日是那红铠,夏日便是那绿甲。
顾百里谢过朱廷便要走,朱廷唤住他:“大将,珍重!”
顾百里回望,拱手道:“朱公公亦是!”
朱廷又道:“长公主殿下即日便要去江南,大将莫忘了与殿下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