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新病如晦

她应答尚算周到,然而神情殊无恭谨,两点碎冰似的眸光直勾勾地刺在季珑身上,不像是瞧着长辈。甚至,那压根儿就不是瞧人的眼神儿,而是在掂量个什么稀罕的物件。

月……叔叔?虽然明知这只是辈分到了,但季珑想想那只初来时老爱炸毛的小鹌鹑,还是忍不住跑了跑神,然后,将刚提起来的筷子往粥碗上一搁,轻飘飘地拉长了调子。

“是么?还真是个不懂顾惜自己的蠢小子。待我用完早食便去瞧瞧他罢。毕竟,我是外子,不是外人。”

李家众人只见自家新姑奶脸上忽地晕出几分不带温度的笑影,那轻浮懒散的模样便与街头巷尾的纨绔传言像了个十成十。

而与之相对,连珊竟也未动怒,仍绷着脸上傲色,只一对浓眉微微拧起,眼底漠然中新混了几分轻蔑与厌恶。

论何时,季珑惯会随遇而安,但当季三小姐硬要“荒唐”时,李家满屋子的读书人拿这块滚刀肉也没什么办法。

众人吵吵嚷嚷地闲侃了一阵,到底还是遣了个素色衣衫的小厮引着新姑爷探望爱侍去了。

说来,季家虽是富商巨贾,季珑住着偌大的家宅,却愣是至今没见过几个正经八百的侍人,庶出的长辈宗亲倒是很有几房,却也没哪个需得她晨昏定省日日拜见。

总之,在季府偌大的宅院住了好些年,季珑对自家庶支的居所也还是没少印象,更别提李笼月如今在李家算是搭着兄弟回门的外嫁子。

这般身份,若说李家不满陪嫁庶男回门逾越,存心怠慢,倒也不是说不过去。

可就季珑所见,也不知是不是看自家面儿上,李家给那傻小子安排的客房并不逼仄,各类陈设也一应俱全,只是设色灰黑间杂,乍一看阴沉沉的,让人莫名心慌。

“月叔叔便在此间。我虽为晚辈,却也是外女,不便搅扰——姑奶请便。”开口的正是那位连姑娘。

季珑听着,只觉得这人面上神色虽端得若无其事,语气却很有些等着看笑话的意思。

如此看来,这位连姑娘即便比她那暴脾气的侄女强些,多半也强得有限。

老实说,季珑挺想问问她做什么如此热心,竟撇了引路小厮,一路亲送自己到客房门口。

奈何习武之人最是耳聪目明,她还没进屋就隐隐听见里边儿断续的低泣,一时心底轻叹,倒也熄了跟连珊逗趣儿的心思,只敷衍几句便抬脚往屋里走去。

这间客房原本大约也是作接待男客之用,正对大门的是一扇半透的小屏风,上边儿用深深浅浅的黑墨点染成嶙峋的竹石图画。

季珑眼尖,远远瞧见屏风后似是摆着一张只得两三人围坐的小矮桌,桌上却压了只大大的扁竹篮。

只这一样便将小桌占了大半,篮子里有什么却是瞧不着了。以她自打拜师后与日俱增的通幽本事,也只能模模糊糊地感到:这屋里气机浮动与寻常迥异之处或许便应在那竹篮里。

唉,那傻鹌鹑,前次成亲才给我惊来个脾气莫测的鬼师父,这会儿回门又不晓得招了什么厉害的邪祟,这通幽的运气,比我

也不遑多让了吧?

季三小姐心底念叨着,脚下却不停,转眼已绕过屏风,与桌后卧床“养病”的李笼月看了个对眼儿。

“妻,妻主……”深灰近黑的幔帐与缎被之间,那曾被季珑细细描摹过的脸庞勉力扬了扬,语声细细,微带颤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