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勇连忙从怀中取出单猛交给他的匕首,把它双手呈给老人。“恩,卢龙节度使被人刺杀在府内了。单兄弟前往卢龙军营报信去了,只是交给我这把匕首,他说您看到匕首定会帮忙的。”
老郑头随手接过这把普通的匕首,也不细看,只是用手掂了掂分量。“确实不假,这把匕首是我给单小子的。说吧,要传什么信给什么人?”
“是这样,晚辈还有一结拜兄长以及诸多家眷此刻应该都在城外的树林之中。如果可以的话,让他们知道我们兄弟三个现在都在一处,很安全就行了!”周勇欲言又止的应道。
“恩?小子还有什么要说的,一并说完!”
“额,老丈,倒是没有其他的了,只是想跟自家大哥报个平安。倒是老丈您听闻卢龙节度使身亡的消息为何毫不惊讶?”
“小子,我为什么要惊讶?他是生是死与我何关,只不过是又一番权利争夺。苦的始终都是卢龙百姓罢了!”老人翻了翻白眼,不置可否回了一句,险些激怒周老伯。
不待周老伯发作,老郑头却是转身回到房中。“你们都进来吧,先找地方休息一下。吴友兵这人虽然还算不错,将卢龙治理的井井有条,可他拥兵自重,对于皇朝而言,可算不上什么纯臣!”一番话将周老伯一肚子的话都堵了回去,老郑头这番话虽然不中听,可也确实算是事实。
当年七节度使围困先皇主于落雁山,吴友兵不但不曾发兵救援,甚至连干扰一番同卢龙相邻的武威道的举动都没有,一直也只是在隔岸观火罢了。他虽有恩于卢龙道,但最近这十多年却毫无功绩于盛唐皇朝,甚至因为随国公的关系,他也隐约算是站在皇权的对立面上了。
郑老头拐进自己的房间,脱下外衣,活动了一下筋骨,背后竟隐约浮现出一道血红色的刺青。只不过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便从衣橱中拿出一套黑色紧身衣穿在了身上,遮挡住了一切。
随后老人又从床下拿出一个半新不旧的大箱子,里面竟是叮叮当当的装满了各种小巧的工具和武器。
老郑头从中挑出两支飞爪,两根短棍,分别插入左右腰间,检查了一下之后,又在肩头背上一捆绳子,这才晃晃悠悠从自己卧房中转了出来。
“你们就在此处等着,我去去便回。”老郑头压低了声音,“现在卢龙城不太平,要是胡乱走动,小老儿可不管你们的死活。”说完话,这平日里跛脚嗜睡的郑老头竟似一道鬼魅一般,眨眼间就消失在众人视线之外。
这边周勇早知这老人不简单,却也险些惊掉了下巴。伸手捅了捅郑从龙二人,只见他俩更是目瞪口呆,反倒是那城主府出来的周老伯竟好似对此有些见怪不怪一般。
待郑从龙缓过神,“周老伯,您同这郑老伯很熟悉吗?”
周老伯摇了摇头,“熟悉倒谈不上,我平日里只在将军府中活动,很少出门。”
“可这郑老伯的武功如此之高,您怎么毫不惊讶?”
“我又不懂武功,在我眼里,你们几个小伙子也很厉害啊!尤其是郑家兄弟,孙文礼在亲卫之中也算一等一的好手了,可在你们手上居然走不过一个照面!”
……
“不过这老郑,我确实也认识他好多年了。细细想来,也得有二十多年了,当时是老主人把他带回来的。我对此知之不深,当时他一身的血,在我们府中可是足足躺了大半年之久,才算养好伤。”
老周回忆起来,“等他伤好之后,就一脸谁都欠他钱的鬼样子。后来不知怎么,他就进了卢龙军,我倒也常常听到主人称赞他武艺高强,似乎挺赏识他的。后来好像他还救过我家主人一命,因此还瘸了一条腿。”
“记得当时主人就特别希望他能留在府中,可他还是推辞了,反而跑到这开了个破酒肆。这老郑神神秘秘的,一向如此,我跟他就打过几个照面,他一直都是这般性子。”
周勇三人连连点头,只觉这郑老伯绝对是个世外高人,居然如此有个性。也不做他想,折腾了半天,水米未进,索性跑去厨房看看能否弄点什么吃的。
而此时卢龙城外的树林之中,赵安国等人却是陷入了生死危机之中。
城外树林本就不大,好巧不巧,这里正是晋阳节度使安排人的接应之地。赵安国先前心生不安,倒不是因为几个兄弟在城中遭遇不测,而是来自他自身对危险的直觉。
一枪刺死了那头雄壮的饿狼之后,赵安国定了定神便心生疑惑地检查了这匹狼的尸体。果然他发现,狼身之上除了脖子处自己的枪造成的伤口之外,竟然还有几处刀伤,而后臀之上还插着一根弩箭。
刀伤很新,绝对不是老伤,弩箭更非寻常猎户所用,而是军弩所专用的三棱锥。赵安国也是艺高人胆大,低声同自家娘子交待了几句话后,就顺着那狼来的方向追踪而去。
果不其然,他在这片树林的另一侧发现了一个宿营地。而在这片营地外围,更是散乱着一地野兽的尸体。
几个帐篷围着一处不大的火堆,如果自己不是走到近前,甚至都觉察不到这里居然藏着十几号人。而在营地边上更是栓着大概三十多匹骏马,嘴中都塞着嚼头,蹄子上也包裹着布匹。
赵安国西凉铁骑出身,自是深知这般装备马匹绝对是为了执行异常隐秘的任务,大多不是为了偷袭就是为了接应。
此地地处卢龙城外,可以说是整个卢龙道最为中心之地,而且卢龙军大营就在卢龙城中,那这伙人绝对不可能是卢龙骑兵。
赵安国虽是不知这群人有何打算,他也不欲节外生枝,连忙返回树林的另一侧,同几个弟妹还有自家娘子说了此事。
几个妇道人家,皆是普通农家女子,能有什么主意,听闻这片树林之中很有可能隐匿有数十个凶神恶煞的骑兵,吓得都是六神无主。
赵安国心知这事儿还得自己拿主意。看了看天色,又瞧了瞧卢龙城的南城门,自己这一群人正在这群骑士和城门之间,当下决定赶紧把孩子们带走。
示意几个妇人把孩子们都叫醒,一行人便沿着树林绕到了东城门附近。寻了一出安全隐秘的地方,将几个孩子安顿好。
“娘子,你们便在此处等我!切记不要乱动,也不要发出声响,不然被人发现,他们很有可能会杀人灭口。”
“郎君也要小心行事。”
摸了摸自家孩子的小脑瓜。“放心吧,我稍稍盯着点那些人的动向,不会有事的。”
赵安国手擎长枪,压低脚步,寻了一处能看到各方动静的大树,就爬了上去。然而奔波多日,他也是劳累不堪,没多久,便靠在树杈之上睡了过去。
所幸这期间也确实没有什么情况,就这么过了两三个时辰,赵安国突然惊醒。
他似乎听到附近树林之中有动静,急忙侧耳倾听,只见先前自己栖身之地竟是出现了一个人影。
这人寻觅了片刻,见此处无人,竟向那群神秘骑士的宿营地走去。赵安国不知此人有何目的,也随之悄然下了树,活动了下手腕脚踝,便暗中远远地跟在他身后。
这人影正是那从卢龙城中出来的郑老头。
卢龙城身为一道主城,光是城墙就修有内外两道。内墙高有三丈,武艺高强之人倒还可轻松翻越,只需避开巡逻的卫队即可。
而外城墙,不但高过六丈,本身也是用大块条石堆砌而成,最后更是耗费巨资,在墙上浇灌铁汁,使得整个高墙不单单坚固异常,还光滑如镜,寻常武人在上面更是无法借力攀登。
据说卢龙城这外城墙建好之时,还专门请来习得“壁虎游龙”这等奇特身法的武道宗师,结果就连这等高手都无法翻越卢龙外城。
卢龙城在此之后也有了铜墙铁壁的称号,意喻着无人可以从外部潜入这卢龙城中。
自恃城坚墙厚,卢龙大营有屯兵城中,卢龙城的城卫大多懒散的很。正因为他们的懒散,也就给了老郑头机会。
他所携带的钩爪和短棍都非凡物。二者都是混入乌金特质而成,乃是当年金乌卫的特质工具。而这老郑头这正是当年叱咤长安城的金乌卫幸存之人。
钩爪名为“飞天金乌爪”,钩有三爪,一旦嵌入土石之中,爪上的倒刺便会弹射而出,牢牢锁在其中。在接上专用的乌金软锁之后,便可轻松使用其翻山过城。
而那短棍更是由精钢和乌金混合所制,名为“三节透骨锥”,乍一看只是一根尺长短棍,实则暗藏机关。短棍之上设有一暗钮,一旦激发便会触动内部机簧,弹射出一节稍短的棍身和一节乌金尖刺。
最开始这透骨锥是用于刺杀所用,一旦靠近敌人,无论是精铁战甲还是贴身软铠都是会被这乌金锥尖刺个通透。
然而这往日金乌卫的杀人利器在老郑头手上,今日实则是辅助他攀爬城墙所用。铁汁浇筑的墙体表面也唯有靠着这等神兵利刃才能堪堪刺入,作为自己的着力点。
然而费了半个时辰的功夫,老郑头来到这周勇告诉自己的地方却不曾发现半个人影。老郑头心骂道,好你个单小子,老子给你的匕首随随便便就交给别人,你是真不知道让我帮忙做件事是有多珍贵。还有那个姓周的臭小子,就这么忽悠我老人家是吧?
寻觅了片刻,老人发现此地确实有人呆过。抽了抽鼻子,他更是发现了一匹狼尸,心中不由生疑,难道是遭遇不测了?
郑老头虽是脾气古怪,却最是信守承诺,否则也不会半夜三更耗费力气翻越这卢龙城墙了。
老郑头耳朵一动,便觉察到树林的另一侧有动静,便急忙前去查探。也正是他这一举动惊动了在树梢之上的赵安国。
赵安国自以为自己暗中跟随老郑头,却不知老郑头早已觉察到了他的存在,只是嘴角带笑,装作一无所知。
待走至树林中央,赵安国发现自己居然追丢了眼前黑衣人,正待去四周寻找。身后便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而自己的脖子上也有着一道冰凉的触感。
“小子,你是叫赵安国吗?”
赵安国心中大骇,一来是惊讶于老人武艺高超远超自己,二来则是惊愕于他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字。
“晚辈正是赵安国,不知前辈又是何人,怎会知晓我的名字。”
“你当老夫想来,要不是单小子把我的信物给了你兄弟,我才懒得动。不过受人之托,那便忠人之事,你那三个兄弟现在都在老夫家中安全得很,你便莫要担心了!”老人看到赵安国手中长枪,便也猜到三分他的身份,也就把手中利刃从赵安国脖颈处移开。
“赵安国多谢前辈,不过恕晚辈冒昧,这卢龙城坚墙厚,不知前辈是怎么出城的?”
“老夫自有办法,臭小子多嘴。”
“前辈赎罪,晚辈并非想探听前辈秘密。只是前方有一骑兵驻地,晚辈先前查探过,他们应该是准备接应什么人。晚辈料想卢龙城恐怕会有大事发生,故此才有一问。”
“臭小子倒是不傻,看样子也是出身军旅啊,而且经验不浅。”郑老头觉得赵安国有点意思,也不急着回返卢龙,索性同他聊了起来。“不过卢龙城现在已经很乱了,老夫即便传信回去也毫无意义……”
赵安国也不敢回身,他自知这些高手大多行事古怪,亦正亦邪。
“那前辈,可否告知晚辈,卢龙城中发生了何事?晚辈还有一结义幼弟在幽州,此事可会关及幽州啊?”
“不错,臭小子倒是仗义的很。卢龙城的节度使被杀了,所以城中如今乱作一团。这个事情嘛,十有是晋阳范文叙下的手,暂时不会触及到幽州。”郑老头嗤笑一声,“不过幽州本身就乱作一团,你那兄弟恐怕处境不善啊!”
“前辈似乎对很多事知之甚深,不知前辈为何却袖手旁观呢?”赵安国反问道。
“袖手旁观?如今皇朝什么状况你难道不知道?他们李家人自己咎由自取
,与我何干?”
赵安国见他老人对皇室中人似乎颇多怨念,也不敢多说。“都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如今这天下这般境地,实是英雄无用武之地!老前辈说的也对,都是皇主咎由自取罢了。也就是可怜我那七弟,一肚子精忠报国之志,还有中兴大唐盛世之心,却不知在那长安过的怎么样了!”
“小子,你们兄弟倒是情深义重。不过我劝你若是为你那兄弟着想,还是早点让他离开长安吧。那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啊,人心险恶,即便当年崇明太子何其天纵之才,不也是被奸人所害……”
“前辈,我那七弟性子坚韧倔强。而且说起来,他也算是崇明太子的师弟。他们那一脉的人,上至孔圣,下至崇明太子,二百多年来,何曾变过,都是一样的执拗!”赵安国叹息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