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不曾听闻这喃喃自语,年轻道人却是耳聪目明。本来对这校尉不太关注的一尘子,听到李开这低声呓语,便歪头瞟了他一眼。
却不曾想,适逢老人也正抬眼打量着他着他,只见这李开虽面容愁苦,却又偏偏在看着这年青道人时,硬生生从嘴角挤出了一个笑容。
一尘子本也没太注意,然而待他再细细观看这年老校尉,却只见他脸上带着说不尽的慈悲之色,和蔼无比,哪里还似方才那般面露凄苦之色。
一尘子有些疑惑,他常年跟随独孤伯,倒是从不曾同这位长安人称“隐亲王”的老人家打过交道。只是觉得自己似乎同他似乎有些渊源,却又对这位老人毫无印象。
这边李开却是没有在意这些,自顾自的驾驭着老马,回城而去。虽是疑惑不解,一尘子也不再多想。眼见独孤伯离开多时了,自己需要赶紧去寻他,免生意外,也是匆匆离去。
朱雀门口的长安百姓见没热闹可看了,更是盏茶功夫便渐渐散尽,长安大街也随之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这边柳阡夜却是如没头苍蝇一般,一路边走边问,总算是在长安城外十里处的望江亭找到了自己的兄弟和家人。
“爹爹!”倒是父子连心,虽是月余不见,柳向北还是第一个就看见了自己的父亲纵马而来。小家伙抹了抹脸上的汗水,却是越擦越脏,就冲自己的父亲奔去。
终究是个六岁的孩子,饶是比其他孩子早慧一些,小向北这会儿也忍不住心中恐惧泣不成声。
“爹爹,孩儿差点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长安太危险了,好想回家……”
他也不管不顾自己父亲穿着的月牙白长衫用料何其名贵,小手抓过衣襟就照着自己脏兮兮的小脸儿擦去!
这边李二倒是大惊失色,皇主御赐的布料居然被这熊孩子拿来擦脸!看这孩子脸上黑乎乎的,嘴角还挂着油渍,李二心知这要是擦上,这件御赐天蚕丝的衣服算是毁了。
然而更令他吃惊的是,柳先生居然也跟着他胡闹。只见柳阡夜蹲下身来,用手拿起另一侧的衣襟细心的为这小屁孩擦拭起来!
明日柳先生作为新科状元,好像是需要穿这件御赐月牙白进殿听封的吧……
怎的竟也和稚子一般,不分轻重,这要是脏了衣服,到时候丢的可不单单是柳阡夜一人的脸,怕是连带着王爷和皇主都要面上无光。
待柳阡夜细心的把儿子的小脸蛋儿擦干净,更是牢牢的把小向北抱在了怀中。这下可好,从来都是八个小娃娃中最调皮捣蛋的小向北,居然擤了好长一大串鼻涕,还尽数抹在了父亲的衣服之上。
他哪管这衣服用料如何考究,就是觉得挺舒服的,用来擦鼻涕正合适。这边他看到柳阡夜身后的李二已经目瞪口呆,还故意做了一个鬼脸,然后就舒舒服服的依偎在父亲肩头,酣睡过去了!
……
“五哥,六哥,你们怎么到了这长安城?”柳阡夜将左手青澜剑挂在腰侧,两只手抱着儿子,生怕惊醒他,小心翼翼地走到肖小刀和孙乾近前。
独孤婉见状,连忙跑了过来,想要把孩子抱走,让他们兄弟好生谈话。
柳阡夜却是,摆了摆手,眼中满是深情,示意妻子好生休息。独孤婉也是香腮一红,自幼同柳阡夜相识的他,从一个眼神就知丈夫怜惜自己之意,也就不在坚持,到一旁休息去了。
“此事说来话长……”孙乾简单的将八弟柴河受困幽州的事情跟柳阡夜说了一通。
“如此说来,其他几位哥哥都是去了幽州!”柳阡夜回头看了一眼李二。“这样吧,你们先随我进长安,待好好休息一番。你们一路西来,舟车劳顿的,嫂嫂和侄儿们怕都累坏了,咱们先吃过饭后再说!”
李二几人中,有几人让了坐骑,让几对儿夫妻两人一马。于是丈夫抱着妻子,妻子抱着孩子,惹得座下马儿也是一阵疑惑。难怪今天让我吃这么多草料,原来是让我驼这么重的东西!
失了坐骑的侍卫也各自寻一同伴,于是一行人双人同骑便缓缓回转长安城。只不是三兄弟,怀抱妻儿,面带喜色;那抱着三个同僚的侍卫却是满眼的无奈和嫌弃。
一行人一路无事,只是中途孙乾路过裁衣店铺,下马去新换了一身衣袍。一会儿是要见王爷的,怎也不能裸着上身不是。
礼亲王李崇德在柳阡夜几人走后,也听闻了手下人对朱雀门口一事详细的汇报。他对孙乾的身份的好奇,此刻已然在对柳阡夜身份的疑虑之上了。
对于独孤家的江湖供奉,他也算略知一二,自是知道那些人中最不济的也有着六品武士的实力。这孙乾居然能轻松的同两人过招还游刃有余,想必起码也有着五品甚至四品武士的实力。
这般战力,放在自己的王府也是凤毛麟角般的存在啊。
李崇德虽然没有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胸襟,可也终究是个喜欢网罗人才的。待到柳阡夜一行人回府,他便细心的为他们准备了房间,还专门送去了崭新的换洗衣物。
王府之中,自是奢华无比,不提花园之中奇花异草,但是花园之大便可媲美普通豪富之家整个宅院。园内山石堆砌、鸟语花香,虽已早至深秋时节,偏不生半点寒意。
随行管家便解释到,此园名为长春,地下有十数道地龙更兼四个冰库用以调节气温,因而四季如春,如此取名长春。听罢解释,众人无不赞叹。
唯有柳阡夜暗暗叹息,他已在长安半月有余,结识官员甚多,自是早知长安豪阀之家大抵如此。
可正所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豪阀门庭竞相比富,长安城奢靡之风盛行。可他一路从河东游学入长安,甚至在离这京畿极近的河西道都曾见到易子而食的人间惨剧。不用想都知道,在那远离中庭之地,盛唐百姓该是过着怎样悲惨的生活。
大管家将肖小刀和孙乾的家眷安排在了柳阡夜房间的隔壁,便缓缓退去,准备晚宴。
许是为了几兄弟方便,这处小院便专门安排给了他们几人。柳阡夜几人谢过管家之后,便让娘子照顾幼子,三人则是聚在一起,谈论了起来。
“老七,八弟那边……”肖小刀欲言又止。
“五哥你先别担心,小八素来机灵的很。他又在幽州生活多年,即便不能站稳脚跟,单是靠着他的能力,再有大哥他们的帮助,自保绝对是不成问题的!”阡夜把玩着手中的青铜镇纸。
“倒是你们两个,怎么也来长安了?长安乱局比之幽州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
孙乾看着有些激动的柳阡夜。“你我兄弟结义,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在这长安!你若想在这长安覆雨翻云,做一番大事,身边总要有两个可以性命相托的近人!”
“你若不想在长安,五哥和六哥也可护着你安全离开。便是大哥他们,也很是担忧你,只是他们有所顾虑,不便来长安罢了,但北境幽州永远都会是我们的后盾!”
肖小刀看了看这屋内奢华摆设,却是有些不以为然。“你呢,也给哥哥们交个底,幽州还是长安!”
“五哥,六哥,我也知道如今皇朝日薄西山。但我终究承恩于先师,纵然粉身碎骨,万劫不复,我也要做唐臣。不然我怕待我入九幽黄泉之后,没脸见我柳家先祖,更愧对孔脉文人!”
肖小刀和孙乾点了点头。“那五哥和六哥便陪着你!但你也要答应我们,若以后事不可为,也不要过于坚持,大哥嘱托我们,让你到时候乖乖跟着我们前往幽州同其他兄弟团聚。”
柳阡夜答应道:“那是自然,如今大厦将倾,我也无非尽人事,听天命。若事不可为,自当退至那江湖之远,与众兄弟把酒言欢!”
随后,众人也各自回房换上了王爷派人送来的衣衫。柳阡夜脱下身上衣衫后,见其几处污秽之处几乎无法清洗,也是眉头一皱。
正思索间,却是看到了屋中绘有仕女图的屏风。便将书案收拾干净,将长衫平铺在桌上,挑选了一只翠管关东辽尾,将其润笔入墨,思衬片刻,便在这月白衣衫上绘出一副松山墨竹图。
将笔放置一旁,柳阡夜不住点头,自己也对这即兴之作十分满意。正在此时,大管家又来到跨院,告知他们王爷在堂中设宴为众人接风洗尘。
于是兄弟三人便安顿好家人,随管家前往赴宴。觥筹交错间,礼亲王李崇德对孙乾二人也是极尽招揽之意。孙乾见七弟同这王爷关系不错,也是频频向王爷敬酒,柳阡夜自知自己已入长安,必然背靠大树好乘凉,也乐得两位兄长受亲王礼遇。
虽说李崇德志大才疏,却也终究算得上礼贤下士,众人宾主尽欢之余,礼亲王更是大手一挥,为兄弟三人送上大量财物。
三人也是毫不推辞,既然在亲王府中,那便客随主便,更何况亲王以后一定会需要他们效力。直到酒至三巡,几人才回到所住跨院之内。
一夜无事,次日,柳阡夜等一众新科进士便需要皇城听封,正式步入长安官场。
临行之前,李二恰好看到了柳阡夜,见到其在那昨日所穿脏衣之上竟然绘了一副栩栩如生的松山墨竹图,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盛唐科举正常乃是在春季由礼部主持,因而常科又名“春闱”或者“礼闱”。
不过自礼亲王监国以后,为避免陇右勋贵通过内阁干涉礼部选贤任能,皇朝便从未开过常科。而是礼亲王以小皇主的名义开设恩科,因此这几年朝中新晋青壮官员也多以天子门生自居,大多归附于礼亲王。
然而同为礼亲王亲信的文脉官员和新晋武勋却偏又始终貌合神离,互相看不上。
文人觉武人野蛮,武人觉文人羸弱。文武之争由来已久,饶是礼亲王如今大权在握,对于此事也是颇为头疼。
柳阡夜自皇城出来,获赏赐无数,自然也就成了年轻武将嫉妒的对象!这才刚拐出皇城,就被一位禁军校尉拦住了去路。
“呦,我当是谁,这不是新科状元柳大人吗!恭喜柳大人啊,听说陛下可是钦点你直接留在长安城,你我以后也算同朝为官了!”
安城中,有几种人最是招惹不得。除了各个名门望族家的膏粱子弟之外,便数那些天子近臣最为朝中大臣们所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