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请安

除了一张木床,几乎不见什么家当,衣裳被褥乱糟糟堆在床角,散发出浓重的怪味。

瞅见食盒中的糕点,她急不可待地用手抓着吃,我取了银箸给她,却置之不理,依旧我行我素,以手抓着糕点,狼吞虎咽……

一面吩咐青芮烧茶,一面宽慰道,“慢些吃,还有很多。”

听了这话,她随手甩了糕点,直勾勾看我,警惕道,“是不是菀柔派你来的,这点心被你下过毒!”

时而清楚,时而糊涂,时而又有些癫狂,不能像对待常人般待她,我勾唇一笑,“随你怎么想,永琰说您爱吃桂花糕,所以我就准备了许多。”

雅芙怔了怔,恍然一笑,黯淡的眸眼中分明有泪光闪烁,“原来是永琰让你来的,一晃过了这么多年,也就只有他还惦记着本宫,惦记着本宫的喜好。”

并肩坐在床沿,我试着与她聊天闲谈,青芮奉上香茶,她接了茶盏,浅抿小口,莞尔笑道,“好香的茉莉花,清雅宜人。”

解开包裹,我取出一件朱锦绣袍递与她,“天寒地冻,这是苹的一份心意,望您能够接受,穿在身上,暖在心里。”

翻来覆去,她细细查看,咧嘴笑道,“好精致的绣工,人真的不能貌相!”

突然间,她不住剧烈咳嗽,咳着咳着,居然咳出了殷殷鲜血。

陡然想起前几日,徐姑姑的一番话语,慌忙递上帕子,惊问道,“皇太后不是命太医过来诊视,怎么还咳得如此厉害!”

她拭去唇角的血丝,怅然一笑,“除了吃药,还是吃药,多少年的老毛病,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太医也束手无策。”

从袖中掏出绘有西洋彩绘的琉璃金盒,“我这儿有些陈皮梅子,止咳平喘,您拿着吃!”

一瞬间,她挥掌打掉我手中的金盒,神色若狂,尖声惊叫道,“滚,本宫这儿不欢迎你……”

盒角磕在地上,五色琉璃摔得粉碎,青芮慌忙拾起,小心擦拭,低声咕哝道,“我家主子真心诚意待人,您却如此这般打发,于情于理似乎有些不妥。”

雅芙蹙眉怒目,脸上的疤痕越发狰狞,厉声喝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不用你们这么好心,快给本宫滚出去,回去告诉菀柔那贱人,害人终害己,她害了本宫的儿子,自己也生不出儿子!”

见她恢复癫狂之态,满口胡言乱语,连忙拽了拽青芮的衣袖,起身行礼,退了出来。

回宫路上,我一言不发,只是将盒子紧紧攥在掌心,青芮寸步不离地跟在身后,怯怯低语,“奴婢这就将盒子送往造办处,相信定有能工巧匠能够修复。”

修复?不是任何东西都可以修复!

娇颜玉容坏了,不能修复;善良之心坏了,更是不能修复……

驻足回望,唇角含着一丝笑意,“摔坏了也好,省得心心念念想着,惦记着……”

殿外廊下,巧遇下朝而归的永琰,见我闷闷不乐,他惊声问道,“怎么蹙着眉头,谁又惹着你了?”

不去理会,独自转身进殿,他转而问向青芮,“究竟怎么了?”

青芮抬眼望向我,颤声回禀道,“主子去乾西所探视,起先是好好的,后来那人又发了狂,摔坏了主子的琉璃金盒。”

“原来仅是摔坏了物件,我还当出了什么大事!”永琰听完,讪讪而笑,夺过我手中紧握的盒子,“让我看看是什么稀罕物,让你如此失魂落魄。”

“别!”话音未落,盒子从掌心滑出,琉璃碎片重重划过指尖,留下一道深深的血口。

他一僵,不知所措地凝望,下一刻,疯了似的将我抱住,“苹,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没事!”取了丝帕将伤口捂住,泰然一笑,“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我早已习以为常。”

“那是以前,现在不一样,你是我的人,我有义务将你照顾好!”说着他唤来青芮,“快去请太医院的院判王学仁。”

“真的没事,一点小伤,何须劳师动众。”踮起足尖,攀上脖颈,附在他的耳畔,轻轻柔语,“我想听你讲故事,关于纪淑妃的故事……”

牵过我的手,永琰的眸光有些飘忽,淡淡而笑,“纪淑妃?有好些年没听人提起这称谓了!”

语声轻缓,如微风拂过湖面,无波无澜,“她不记得自己,却依旧记着你……”

并肩在锦榻上坐下,极其小心将我揽入怀中,柔柔的声音很低很轻,几乎听不清,“雅芙姐原为宫中女史,后被皇兄纳为妃嫔……记得儿时,日子很苦,父皇母后远在塞外,我时常会挨人欺负,是她无微不至地照顾我……”

猛然抬眸,愕然相望,“你是皇子,怎会落到如斯地步?”

勾唇一笑,永琰戏谑道,“你年纪尚轻,资历尚浅,不知往事如风如梦,不知一朝天子一朝臣。”

我有些不服气,笑叹道,“我只比你小十来岁而已,不要装出一副老人家的模样!”

自嘲地笑笑,永琰沉声言语,“有些人,有些事,史书上不会记载――比如,父皇母后被掳一事;再比如,叔父诚王称帝一事……”

听他这么一说,我似乎想起什么――民间也有传闻,瓦剌南侵,曾俘虏先皇英宗以及皇亲宗室,兵部尚书虞潜拥立英宗之弟诚王为帝,没过多久先皇再次复辟,囚禁诚王至死……

“那纪淑妃为何会疯癫失常呢?”

永琰沉了半晌未说话,似乎在寻找最恰如其分的词汇语句,“深深宫闱,总会有人沦为不幸的牺牲品,就算是聪慧过人的雅芙姐也难逃厄运……”

“是不是子嗣之争,恍惚听闻她说菀贵妃害了她的儿子?”

怅然失笑,他轻描淡写道,“皇上不是没有儿子,而是那些可怜的孩子全无例外被菀贵妃害死……”

“什么?”我惊诧不已,讶然道,“难道皇上不知菀贵妃一直在害人么?”

“知不知道,还不都一样……”

一语未完,只见影竹托着一只大红锦盒进来,恭声道,“王爷,这是菀贵妃差人送来的,说是西域进贡的上等香料。”

永琰起身,挑开盒盖,顺手取了一些,用指腹碾碎,凑在鼻尖底下嗅了嗅,随即挥手打翻锦盒,沉了面色,厉声吩咐道,“老把戏了,将红花与麝香混在香料里,从今往后,只要是承乾宫送来的东西,各色礼物也好,吃食香料也罢,一律不准接受!”

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说得一点都没错!

怔怔望向永琰,脑中一片空白,“与菀贵妃无仇无怨,她为何要下毒手害我?”

他哑然失笑,满目凄凉之色,叹息道,“菀贵妃与雅芙姐也无冤无仇,可是却亲将她推下十八层地狱――先是害她失宠,再害她失去孩子,最后连她的容貌都不放过……一晃过了很多年,我依然记得雅芙姐的孩子,他很乖,不哭不闹,一双大眼睛宛若黑曜石般晶亮,如若那孩子还活着,大约有十六七岁了……不过很可惜,人生无常,世事难料,一块有毒的甜饼,断送一条鲜活的生命!”

“菀贵妃怎能这般狠心,她还是人么?”

握紧双拳,永琰恨得咬牙切齿,“她是妒妇,妒忌一切身怀有孕的女子,如若她再敢害你,我绝不会放过!”

原以为逃离了江宁玄氏,日子就会充满和煦温暖的阳光,没想到一入宫门,陷进更深更黑暗的泥潭沼泽之中。

从未如此绝望,放眼望去,前途荆棘丛生,我该如何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