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清醒

二夫人身畔坐着三姨娘,她是一位温婉恬静的女子,总是沉默寡言,总是眉目含愁,很少有人知晓她的经历,她叫紫茵,曾是扬州城最红的姑娘……

紫茵接过茶盏,从袖中取出一支缀有珍珠的金钗,“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仅表一番心意。”

最后,我来到春桃面前,她笑着端起茶盏,一饮而尽,掏出一封红包,双手递与我,“红红火火,大吉大利。”

“一个丫头出手还挺阔绰呢!”陈君梅轻蔑地冷哼,轻叹一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都是下流胚,都是勾人心魂的狐媚子!”

“好啦!”老爷拂袖将案上茶盏扫落地下,冷言冷语,“没有一日能安安静静,各回各屋,都散了!”

夫人缓缓将他扶起,“您是去衙门么,听闻佩珉送来一批绣样,我想带苹一同去看看。”

老爷想了想,说道,“下月便是万寿节,京中来人挑绣样,多个人,多双手,你带苹春桃同去,帮着参谋一下……”

上午,春桃临时有事不能一同前往。

用过午饭,换了衣裳,陪伴夫人出门坐车,车驾缓缓而行,直去江宁织造局。

江南有三大织造,分别设在江宁、苏州、杭州,由工部侍郎与二十四衙门织造太监一同总管,再由各地各处织造郎中分管。

历朝历代以来,江宁玄氏一直世袭织造郎中一职,我家老爷玄子儒便是现任的江宁织造郎中。

跟在夫人身后,徐徐步入议事厅,只见织造太监王敏德端居上座,身畔立着老爷与苏州织造郎中吴佩珉,王公公擎着茶盏,边品边说,“洒家这次来江宁,不为别的,只为万寿节的绣品……”

说着他漫不经心抬眼,瞟见刚进门的我,随即笑得无比灿烂,“这不是苹么?”

我快步上前,努力牵起一丝微笑,躬身行礼,“苹见过王公公。”

他抓过我的纤手,用力拍了拍,尖着嗓子笑道,“几月不见,又标致了许多,有你坐镇锦绣坊,洒家也就放心了,太后与贵妃娘娘齐夸你的手艺好呢!”

“干爹!”夫人深深福了福,赔笑道,“苹成了玄家的长媳,今日特地带她过来看看绣样。”

这王公公与夫人的父亲前任苏州织造吴青阳是十几年的旧交,早年间,夫人认他为干爹。

笑得合不拢嘴,王公公轻轻拍掌,赞道,“不错不错,干女儿真是好福气,这样好的儿媳妇去哪里找,心思细腻,技艺精湛,定能挑起锦绣坊的一片天。”

见他们还有要事相谈,夫人带着我退了出来,转过回廊,去了后院机房。

几十台织机一字排开,官匠们专心致志地摇纺打线,线梭彩丝左右飞舞,动作连贯,一气呵成;看看了织锦房,又去了彩绣房,长方形的竹绷前,女工们纤纤玉指拈着闪亮绣花针,挑针娴熟,落针密实,兢兢业业,一丝不苟……

夫人笑着颔首,对两房工匠颇为满意,亲热地挽过我的胳膊,“走,去样房看看!”

还未进门,便听有人在争执,那声音似乎是吴婶,她自幼跟随夫人,是夫人的心腹。

见夫人来了,吴婶抖着手中的绣样,指着一太监模样的陌生男子,“这小子不识货,说这不配成为进贡奉上的御用绣品!”

不等夫人动手,我接过绣样,仔细一瞧,心顿时砰砰直跳――这是一幅金龙百子图,单说绣工,乃是一等一的稀世珍品,但寓意就……

“夫人。”我压低声音,附到她耳边道,“这寓意有些不太适合……”

那陌生男子见了,微微点头,冷言一句,“皇上瞧见此图,不知会做何感想?”

的确如此,全天下都知晓,皇上年逾四旬,依旧无子……这幅金龙百子图摆明是戳脊梁骨的大恨啊!

还真是凶险,如若这样的绣品进京入宫,难保不会遭来杀身之祸。

“此事定要回禀老爷。”夫人带着吴婶出去了。

屋内寂静无声,那男子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发话,“你就是郑苹?”

“是。”我淡淡一笑,欠身行礼,“不知这位公公如何称呼?”

他勾了勾唇,眼角眉梢满是笑意,“谁说我是公公?”

惊愕地愣住,凝眸上下打量着他,这圆领皂色宽袖袍历来都是宫中太监的装扮,现在难道改变了?

“小?子,你怎么还在磨蹭?”尖声细气的话语在耳畔响起。

我回首相望,原来是王公公跟前的管事。

一听有人疾唤,那眉清目秀的皂衣男子顿时慌了神,七手八脚将满桌的绣品随意塞入木箱。

见他手忙脚乱的模样,我不动声色上前,帮忙将织锦绸缎小心翼翼地抚平叠好,理顺在箱子里,小声道,“这些都是官匠绣工的心血与汗水,一针一线,一丝一缕极其不易,要好生收着才是。”

他微微一愣,红了脸,尴尬地笑了笑,“难怪郑苹这三个字有口皆碑,你果然心细如尘。”

我讪讪而笑,微微叹息,“我也是绣娘出身,深知其中的艰辛与困苦,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一丝一缕恒念物力维艰。”

“没想到,你……”他顿了顿,凝着一双清澈的瞳眸目不转瞬地望着我,喃喃低语,“南国佳人,蕙质兰心,玉貌绛唇,六朝故都,人杰地灵,今日总算是领教到了。”

见他迟迟未出门,屋外有人扯着嗓子喊道,“小?子――”

“原来你叫小?子,这可是小太监的名字。”我以帕子掩口,轻笑出声,“还不快去,他们在唤你。”

他一惊,抱起木箱,撒腿就跑,不忘回头一句,“希望有机会能再见你――聪慧可人的郑苹!”

桌上,一方淡黄汗巾映入眼底,仔细瞧了瞧,上面用金线绣着‘福?安康’四个字。

“这个冒失鬼!”心里暗自猜想,这一定是小?子遗落的,只是这质地与绣工似乎是御用……

抬眼瞧见吴婶进屋,我忙收起巾帕掖在袖中,只听她道了句,“大少奶奶,夫人与舅老爷在偏厅等您。”

独自去往偏厅,刚行至廊下,一阵掷杯摔盏的声音传来,只听有人高声喝道,“他玄子儒安得什么心,大老远将我叫来,看他脸色行事,陪他挨训挨骂!”

“哥,小点声,这是衙门,让人家听到了不好!”只听夫人压低声音,柔语劝慰,“子儒还不是想让你露露脸,与王公公混熟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