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王玚收了书回来,便听牛夫人道黛玉隔日进宫,王玚一笑也不理会这个,倒是说起亲事来。
又笑说牛夫人恐怕就要预备着了,“如今我都二十三了,再不成婚是有些晚了。”
牛夫人惊喜道:“你今儿同玉儿提了?林家那边可是说了要办?”
说着便急着从炕上下来,不住道:“这个可是大事,那库里该动的还要动起来,有些时兴的东西且得采买去——嗳!你们小孩子不知道这个,成亲哪儿是这样简单的?好些事情在里头!”
又要请王子腾来斟酌宾客。
王玚笑止道:“太太欢喜糊涂了——日子且要定呢!今年是不成了,林叔父回不来,没有长辈那边不大好看。再一个,过了年我不是二十四?本命年犯太岁,哪里好成婚的?不如定在后一年。二十五,那边妹妹十八了,正是成亲的好岁数儿。”
牛夫人气得拍了他两下,怒道:“还有两年!你这时候急什么!闹得我寻思这就能办!”
外头恰王子腾进来,闻言笑道:“怎么惹你太太发火儿?这可不容易,往常俱是同我生气的,还不见她与你这个宝贝生气。”
牛夫人没好气瞪了他一眼,“你们父子两个都是一样儿的德行!惯会嘴上花花哄得人开心。”
王玚笑着起身行礼,请王子腾上座坐了,这才道:“哪里是哄太太开心的,两年可不是就快了?太太前儿还叹呢,说眨眼妹妹也这样大了,十年竟像是一晃而过——两年岂不更快!”
牛夫人气道:“我那不过是叹惜,你就抓住了这个话!把你娘当朝上那些官儿了?这样不依不饶的!”
王玚忙拱手致歉,说了好一通好话,才叫牛夫人消了气。
王子腾从旁听的分明,便笑道:“可是说玚儿的亲事?我今日也想着说这个来着——眼瞧着好事将近,太太也该预备着了。省的临期事情不趁手。”
牛夫人才消了气,又叫这句话勾起了火儿,怒气冲冲道:“你们可不愧是父子!那还有两年的事,就今日想起来了!”
王子腾诧异道:“如何来的两年一说?”牛夫人便将方才王玚的一席话复述一遍,“可不是两年?那如何用得着预备——就是请期也不过至多提前一年罢了,两年也太早了些。大件那不用说的,咱们家都是早就预备好了的。那些时兴的小物儿,纵是如今买了,过两年谁知又是什么光景儿?又不合用了。”
“可等不得两年!”王子腾忙道,“就是今年年底的!”
这话一出来,牛夫人和王玚俱吓了一跳。
牛夫人脱口道:“不等林大人了?”
王玚心思转的快,急急问道:“可是林叔父定了今年调回?”
“正是,”王子腾笑着点点头,“今日圣上内阁议事,拿了如海的奏折来,蒙邯州如今已经修复的差不多了——那鞑靼等部来犯,都叫去的大军打回去了——说起这个圣上赞不绝口,今日议定了是叫如海不必连任,是今年中秋便要回来述职……”
“嗳!谁要听你说这个!”牛夫人急道,“说亲事!说亲事!咱们两家的亲事!”
王子腾笑眯眯的,摇头道:“太太不要急,这就说到了——期间提起如今玚儿办的藏书阁之事,又想起这个,圣上便问,咱们何时结两姓之好,又说如今玚儿年岁也到了,业都立了,那成家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便说叫咱们商议着请期,同如海定了,今年冬日里就定下了才好。”
“这可是大好事!”牛夫人喜得双手合十朝上拜了拜,“圣上隆恩,可不是咱们玚儿该成家了——那别家这个年纪,都做了祖母,可叹我这里还连个媳妇儿的影儿都没见着!”
“如今可好了,”王子腾也高兴,王玚是家中独子,他的亲事在王家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更何况如今王子腾和牛夫人六十几岁的人,心里哪有不着急的?所以都心里高兴,面上喜气洋洋。
但要论最喜出望外的,便要说是王玚了——不知他盼着这一天盼了多少年了!硬要说,只怕上辈子心里就暗暗盼着呢!
一时之间,三人都是笑得脸上开了花儿似的,王玚便道,“太太这回不说我着急了罢?年底要办,怎么说如今也要预备起来的。”
牛夫人嗔他一眼,脸上的笑却是怎么也收不住,“这回该是我着急了!如今是四月,便算是腊月成亲,满打满算也不过仅有八个月的功夫了——只怕还不到。我倒是好一番忙!”
“太太忙也忙的高兴。”王子腾笑道,“再说方才太太不是说了?家里大件儿都是预备好的,只要置办些时兴的小物件儿便罢了。”
牛夫人先是点了点头,后又皱眉道:“那也好些事情要忙的。找太史局定日子,请宾客,正式送聘礼嫁妆,这都是大事,错不得分毫。再一个,他们小夫妻,总要建一个新院子才好,再不济也要大动修整一番——总不好叫郡主嫁到如今玚儿住的小院子里去!”
“这个好说!”王子腾满口答应,又大笑道,“不然咱们这里修不好,干脆叫如海上报礼部,请朝廷给媳妇建一个郡主府,叫玚儿做仪宾去!”
“去!好好的詹事不做,却要自毁前程做仪宾!”牛夫人知他是打趣,还是忍不住反驳了一句。
倒是王玚笑着附和,“这个好!到时我也不用每天劳心费力的了,就是天天赏花弄月,吟诗作赋就好的很!”
父子两人相视大笑。
牛夫人先还笑着听,忽然猛地一拍手,惊得王玚一展眼,正要问是如何,就听牛夫人惊叫。
“可是误了事儿了!”
王子腾忙追问究竟,就听牛夫人急声道:“婚床!”
“前年底,下人来回说,早先预备的婚床木头不大好了,我那时候想着如今不急,就叫他们打一个新的来。如今可不是误事儿——那婚床没个三年五载可是成不了!嗳,这可是新房顶顶要紧的东西!”
王玚急道:“太太不该狠打一顿!那婚床如何能损毁?都是红木的。必定是保管的人不尽心所致。”
原来,王家这样从金陵来的勋贵,在这种婚嫁习俗上还保有着原来的习惯,照例是女方家里陪嫁各色家具,零碎小物,但唯有一样儿,不是女家陪嫁,而是男方家中备好的,那便是婚床。
这婚床不是寻常见的,如今虽进了京,也因北方天寒家中均盘起了火炕,可成亲大事上,这婚床是万万少不得的。
大家子往往在孩子十来岁上便找寻工匠,着手打婚床。这婚床必定是千工拔步床,不是一朝一夕之间能打得完的,而拔步床中又以金陵工匠造的最佳。
那家里年幼时体弱多病的,家中长辈往往带着冲喜的意味,更是早早便命人打造婚床。
牛夫人也不能免俗,王玚少时身子孱弱,她特地托了牛家大舅舅从金陵召了一班工匠,足足耗费了五六年辰光才打了一架婚床出来。
说来也奇了,婚床打完的那年,正是王玚七岁上,身子正是大好了。牛夫人对此,心里更是有那么一点子感激地意味,所以往扬州去时,虽思忖着一时用不上,也不曾带去,可还是好生叮嘱了家中下人,一定仔细看管,万万不能出事。
谁知就是这样寸,偏就这时候急着用了!
王玚缓了缓才道:“这事儿还托太太仔细查查——那红木的家具若是这样容易损坏,那也不叫结实的了,里头必有隐情。只是如今还不能忙着这个,总要再打一个才好,莫误了事儿。”
那边王子腾也道极是,“千工床费事儿极了,那婚床何等重要,也万不能马虎、匆忙——这样,你二叔如今就在金陵,索性托他从金陵多多找些老练工匠,快马加鞭赶来,总能够的上婚事的日子的。”
“这个倒是,”牛夫人点了点头,“如今那床也打了有小三年了,再来一班工匠做工,不至误事。”
“如今也只好这样。”王玚心里还是不大舒坦,但为今之计也只有如此了,只是仍再三求了牛夫人一定严查此事,“咱们家好容易正一正家风,处置了往扬州去的管家一溜儿,家中那些刁奴也好生整治了,家中得以肃清。若是这婚床这样大事上有猫腻,咱们却轻轻放过去了,保不得他们心生惫懒,就又欺上瞒下,故态复萌了。”
牛夫人听得有理,忙应承下来。
王子腾便道:“玚儿说的有理,如今外头诸王都不清静,咱们是打定了主意稳坐钓鱼台的。别的不说,家里这些下人要管教好了。万不能出来仗势欺人的事情——否则岂不是明摆着给御史奏本的机会?”
“还是要好生管管了,”牛夫人附和道,说着又笑,“总不能新媳妇进来,给人一副烂摊子,叫人焦头烂额的。旁的也还罢了,咱们玚儿岂不心疼坏了!”
王玚一笑,道:“这个是没法子的事儿,总不能叫我帮着管家?只好放权罢了。只是这样,太太又要说我不心疼妹妹了。”
牛夫人眯着眼睛,假意嗔道:“你倒是心疼你妹妹,倒叫你娘受累!”
还不等王玚说甚么,王子腾先就大笑道:“不得了!不得了!这是太太数落我呢——可是嗔着我不心疼太太了?”
牛夫人脸上一红,扭头不理他。
王子腾笑着同王玚挤挤眼,王玚便笑道:“我坐不住了——老爷太太这样显摆,可是欺着儿子身边没一个可心的人了!”
一时三人都是大笑起来。
三人又说些有的没的,外头翠玉来请牛夫人安歇,王玚便忙起身要告辞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