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高菊娃走在高老庄的路上,我发现要变天了,北面上空黑了好大一块,而且黑云的面积不断扩大,初起的西北风把地上的灰尘扬谷子似的四处抛洒开来。无孔不入的风,刁钻古怪地往我脖子里灌,竟是凉意袭人。风鼓起身上的风衣,像降落伞一般膨胀开来,路很难走,不祥的预感如一条绷紧的绳索,牵扯着我的精神朝高菊娃的家走去。忽然迎面来了一个蓄长发穿皮茄克左眼上有块伤疤的青年人,猛地往高菊娃的身上一撞,她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怎么?没长着眼睛,走路看不见人?”长头发青年人倒打一耙,指着高菊娃喷唾沫。
“明明是你碰在我身上,怎么反责备起我来了呢?”高菊娃满脸不悦地面视对方。
“怎么,堂堂的妇女主任与我们哥们一般见识?”长头发青年人满脸杀气步步逼近。
“你这个人也太不讲道理了。”高菊娃愤怒地说。
“不讲道理?这就是道理!”长头发青年人冲过来一把揪住高菊娃的前襟,“我们这叫冤家路窄,你说苏红虐待老人有罪,我要灭掉你!”他“嗖”的一声从腰间亮出寒闪闪的尖刀。我挺身而出地堵住高菊娃,怒向着那人说:“不许你胡来!”
高菊娃禁不住高呼:“救命呀,救命!”
村民们听到高菊娃撕心裂肺的呼救声,纷纷地赶了过来,那青年见势不妙溜走了。
高菊娃感谢了前来搭救她的村民们,然后对我说:“明抢易躲,暗箭难防呀!苏红暗地下手……”
我忐忑不安地问:“谁是苏红?”
高菊娃若无其事地说:“苏红是个新寡妇,我批评她不赡养公公,她就指使人威吓我,我才不怕呢。”
我惶惶不安地说:“你要加强防卫意识。”
突然,大黄狗伸出舌头冷不丁地舔了一下我的手背,我吓了一跳,眼尖的高菊娃连忙往狗背上重重一拍说:“走,我们回家!”
我们不知不觉地到了院子,当我看见凉棚下的红棺材,便想起了高菊娃与她的情夫作爱,我脱口而出:“你是怎样找情夫的?”
我们相依在红棺材分,高菊娃一丝不苟地回忆着以往的蹉跎岁月。
炎热的夏天,天上像下火,高菊娃背上伏着蔡老黑,一前一后搭着两个黑色的塑料包下了车,车站里熙熙攘攘地挤满了西来北往的旅客,许多人撑着凉伞,抵挡着八月烈日的烘烤。
高菊娃汗水淋淋地背着蔡老黑和行李,挤出沸腾的人群到了一棵树荫下休息,离她不远的地方一个冷饮窗口,许多人在那里排队买冷饮。高菊姓看着人们喝着红色饮料,不禁有点眼馋,但舍不得化费一分钱。
一个中年妇女走到高菊娃的身边问:“买地图吗?杭州地图!”她摇摇头心想虽然初到杭州,嘴能问路省得几个钱。那女人瞪了高菊娃一眼走了。高菊娃因不识字一头钻进了男厕所,被一位戴眼睛的看见了,四只眼马上报了警,说她是不三不四的女流氓。警察把她押到派出所,审问了一二个小时才把她放了出来。她很委屈地走到了蔡老黑身边,只见他睡得香甜,她只好咬着牙齿含着眼泪守在他的身旁。(这件事后,高菊娃发狠要拼命地读书,后来她就眼儿子读书。)这时,一个蓬头垢面的肮脏老头朝高菊娃走来,呆愣愣地站在她的面前,朝她伸出一只干瘦、黑漆漆的手,嘴里可怜巴巴地恳求:“给几分钱吧,给几分……”
高菊娃看了老头一眼,只见他恳求、痛苦的眼睛里噙着泪水,大热天还穿着一件破棉袄。一股怜悯、同情之心油然而生。
她心里想难道他没有儿女吗?难道他的儿女忍心让这个老父亲低三下四地向人乞讨吗?若是蔡老黑健康,她愿意把老头带回家养老送终。此刻,她不愿意伤这个乞丐的心,但是她只有一千多元钱,还是借的呀!怎么办呢?她总不能让这个孤苦无依的老太空手而归吧?
老头子那只枯瘦的、黑色的手仍旧固执地伸着,嘴里又在恳求:“好嫂子,你心善,给一分也行……”
高菊娃心想就给老头子十元吧,她的手往衣袋里一摸,天哪!钱包被人偷啦,用线缝住的衣袋中间被剪开一条裂痕。她真想哭天嚷地,但她看着蔡老黑痛苦而扭曲变形的脸,她不能再给他增加伤痛,天大的难事苦事只好往肚子里咽。
老头子仍然伸手在恳求:”“就要一分,一分……“高菊娃克制心中的痛苦慌忙解释着:“我身上没零钱,一分也没有,真的。
我一分钱也没有。“她那一副神态,似乎是自己犯了一件巨大的错误,她在恳求乞丐饶过她,离开她,她不愿再看到那双乞求而痛苦的眼睛!老乞丐失望地走开了。高菊娃望着阳光下那个佝楼的背景,螨珊的脚步,眼睛不禁有点发热。
太阳渐渐地收了它通黄的光线,马路两旁的梧桐树叶,干巴巴的才喘过气来,几只花脚蚊子在下面哼着飞舞,街上的行人急匆匆归家。
高菊娃在树荫下发呆,没有钱咋办呢?她本想露宿街头或车站,又怕蔡老黑毛病在身不适露宿,她只好背他去个体旅社。
女店主一看见他们的样子,板着脸说:“客满,你们去别的旅社。”
高菊娃低三下四地恳求道:“老板,我们的钱被人偷了,我们是从乡下老家奔来的……”
女老板气愤地瞪着她说:“我们这里不是民政局,你们走吧!”
高菊娃含着眼泪望着女老板说:“你开开恩,给我们搭个铺,隔日让家里汇钱来。”说句实话,叫家里汇钱来是个谎话。其实她为了给蔡老黑治病,卖猪、卖牛、卖鸡、卖粮,还卖掉家具,家里只剩下一张油漆脱落的床和两只木板箱。房里破烂得已不像家了。还三天两头有人上门来催着还钱。高菊娃只好今天借你的后天还他的;明天借他的,过几天还你的这样转圈圈地借。
起初人们出于同情心,送的送,借的借。后来,谁还能借给她呢。这难怪村民们,他们是靠粮食一粒一粒熬出来的呀,想到这里,她的眼泪像洒谷子一样扑扑地往下滴。
蔡老黑在她的背上蠕动着,前南道:“菊娃,我们回家吧,我不医了。”
“不,只要有一点能医治的希望,我都要背你去治疗。”高菊娃抹了一把眼泪说,“老板,我求求你借一宿。”
女老板皱着眉头生硬地说:“我们这里又不是救济院,你们少烦人,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