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这信条揣在怀里,脑海里想起了那日在嫡福晋府上,那个我误以为是丫鬟的乌拉格格。
她必是大妃的亲信无疑,然而现在这么一出,倒让我有些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了。
这件事情非同小可,但无论如何,这位乌拉格格知道的事情绝对不少,她既用汉字写信条,证明她知道我是汉人,也知道我与皇太极有暗中联络。
短短八个字,却足以构成一种间接的威胁!若这是大妃设的又一个陷阱,那我的处境便是危险之极,这么多的把柄皆握在对方手上,随便一项便可以置我于死地。
我揣度着对方的用意。既然她这样暴露自己的底牌,目的无非两个。
一是威胁,二是走投无路。
一时之间,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唯有按信条所写,让姬兰给皇太极捎话,而我则按兵不动,等待着事态的变化。
自从切身感受过这城中境况的险恶之后,我每走一步都时刻在提防着,生怕走错一步,便是自掘坟墓。
当天晚上,收到口信的皇太极便在他的住处小设茶宴,款待这位有事要禀的乌拉格格。
而自从褚英给我了考虑的时限后,对我的行动限制也宽赦了不少,至少不用整日只禁足于这别院之中了。于是为一探究竟,我也连夜赶到了皇太极的住处,一同会一会这个乌拉格格。
与我的猜想无差,传此信条之人,正是常陪在郭络罗氏身边的那位阿巴亥从姑。
今日近一瞧,她的相貌倒是端庄可人的,年龄也与我相仿,稍作打扮,丝模样也是极出众的。
皇太极一见来人,有几分吃惊道:“是你——”
她婉婉请安,“见过八阿哥。”
“起吧。”
皇太极表情有几分不自在,我打量了一眼,觉察出了有猫腻,于是问:“你们认识?”
皇太极点头道:“她是大妃的堂妹,我们曾经在父王与大妃的婚宴上见过。”
她抬眸望了皇太极一眼,又垂下头去,“……难得八爷还记得我。”
这眉来眼去的,又是旧识,我算是看明白了。什么嘛?明明是旧情人幽会,何必拉着我这个电灯泡呢?
难怪皇太极今天一直有些忸怩,我心中居然有些淡淡的不爽。啧啧……情窦初开的少年啊。
皇太极清了清嗓子,道:“今日没有外人,想你涉险来找我,定是有要紧事了。”
她站起来,对我行了个礼,自我介绍道:“我叫乌拉那拉·塔尔玛。今日若非走投无路,我也不会出此下策……给格格添麻烦了。”
我对她点头微笑,示意她赶紧切入正题。
塔尔玛就坐后,便略带涩意道:“现在要见上八爷你一面可真难,逼得我只有铤而走险。”
“这不是见着了吗?”皇太极斟了一小盅酒,固执地拉我在他旁边坐下,开门见山道:“你既然有话要禀,便直说,近来城中不太平,我们时间不多。”
“八爷是聪明人,我的来意打我一踏进这屋内,八爷应该就猜到了。”
看着塔尔玛的笃定和皇太极的心领神会,我觉得自己分外的多余。
皇太极眼神淡然,抿一口酒言道:“行军打仗,免不了有死伤,你阿玛博克多乃领战主将,命丧沙场,也算是为国捐躯了。”
“八爷说得轻巧,他可成了二贝勒的刀下之鬼,我却毫不知情地还在帮他们磨刀!”
塔尔玛说道激动之处,双目通红。
“从布占泰与建州反目那一日起,你就该想到,会有这一天的……”
皇太极见她情绪激动,只好放缓了语气道:“你为大妃做事,是你自己的选择,又怪得了谁呢?”
我听着他们一来一往的对话,倒还听明白了些。
原来这塔尔玛是乌拉主将博克多的女儿,而那日在乌碣岩的交战中,代善擒杀了博克多,成了她的杀父仇人。
塔尔玛对代善咬牙切齿我能理解,可我想不明白的一点是,她为何要说自己还在帮他磨刀?
“我也知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道理,阿玛死在战场上本怨不得谁,可我没想到,阿巴亥那女人居然这样心狠……她早知道的,为了让二爷立功,她连我阿玛也不顾了!”
塔尔玛潸然泪下,不由得哽咽道:“我是任性淘气,硬要待在建州,我连阿玛的样子都快忘了,没想到好不容易再见一面……却是他的尸首……”
见她抽噎的模样,我不禁心里一酸,想起了我见到叶君坤的尸体时的情形??任是谁,到了那种情形下,也会情绪失控的吧!
皇太极有些不知所措,我赶紧瞪他一眼,用眼神示意着:还愣着干嘛!你的旧情人啊,还不快安慰安慰人家!
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抬手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你便是再怎么哭,也不能把你阿玛哭回来……”
“八爷,这赫图阿拉城里,我再找不到别人帮忙了,唯有你了……”
我见此情景亦是动容,从衣襟抽出一条丝绢来,递给塔尔玛,她接过去拭了拭泪,吸着鼻子对我言道:“让格格见笑了。”
塔尔玛垂泪的脸上泛了一层红晕,眼中泪光晶莹,让人不免生怜。
待她情绪缓和了一些,皇太极才冷静道:“你若想回乌拉,我可以帮你。若是还想留在城中,便得安安心心留下,再不要掺和大妃的事情了,否则,任是神仙也是帮不了你的。”
“我想留下……”塔尔玛埋着头,声音低糯道:“我只是想留下,才会答应帮她做了这么多没良心的事……”
我命姬兰准备了些热汤,皇太极舀了一碗,递到她面前。
“这样大哭了一场,肚子一定饿了,你先喝点热汤,余下的事情交给我打理便是。”
塔尔玛点了点头,眼泪又快要溢出般低声道:“多谢八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