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英摇头道:“二十年前我初到抚顺,她是总兵府上最受宠的夫人……后来回到费阿拉后,便听闻她被休了。这位夫人……于我有知遇之恩,所以我也一直在找她。可自她离开了总兵府后,我就再找不到任何关于她的消息了,就好像她故意躲了起来了一般。”
我叹了一口气,又是死局。找不到这位夫人,那么陨石这条线索也断了……
“人海茫茫,要找一个人哪里那么容易……”我叹惋道。
“不过还是谢谢贝勒爷了,对我的事情如此上心……我真的很感激!”
“不过我的情报毕竟有限。”
褚英为我出谋划策道:“其实这件事情,或许老八能帮上忙。他在关内有不少的耳目,这些年混迹在马市也结交了不少江湖术士,消息总归比我要灵通得多。而且此事交给他去办,也省得日后我有个万一……”
我被一遇惊醒,不解地望着他,“什么万一?”
褚英安之若素道:“……万一我出了事情,这条线索也不会就此断了。”
我栗然从座位上跃起,“贝勒爷在胡说些什么,怎么会有万一!”
“你听我说完……”
褚英拉住我的手腕,安抚我重新坐下,喟叹道:“只是方才提到李成梁,令我遥想起了些事情,有感而发罢了。要知道,世事无常……我的命,连我自己也打不了保票。”
我隐隐约约明白他的意思,却又不想明白的那般透彻。
“能有你记挂我,我已经知足了。”
褚英用他蕴涵了深情、苦难、磨砺的双目凝望着我,“我不过是建州的一个贝勒而已,这赫图阿拉再大又怎能和紫禁城相比呢?我们女真族人再如何骁勇,又怎能征服这天下汉人,满世汉众呢?我儿时觉得,这天下大约没有比李成梁还要位高权重的人了……在辽东,他能够只手遮天,他能够左右风云,可是又如何呢?等我长大了发现,原来朝廷里随便几句坏话,传到明朝皇帝的耳朵里,也能把他拉下台,让他被千夫所指。”
听到这段话,我一时无言以对。
与其说褚英是看得通透,倒不如说,他已经预示到了自己的结局了……
“权利是无止境的……哪怕是那李成梁的长子李如松,子承父业,坐上了辽东总兵的位置,也难逃战死沙场的命运。败在官场,或是葬身战场,结局都是一样的。”
此刻,我再对上他的双目,竟捕捉到了一丝寡淡和哀伤。
“那是他人的命运,你无须对号入座。你是你,你是洪巴图鲁褚英!你的结局掌握在你自己手中。”
虽然褚英所言句句在理,这权术之险恶,战场之残酷,他的体会远比我来得深。我甚至知道,他注定会在这场角逐中落败……可我仍旧不愿看见他这样一个桀骜的人,不得不臣服命运的样子。
我害怕看见褚英软弱的那一面,虽然……这或许才是最真实的他。
这样以为顶天立地的男儿,终究是难逃悲剧的色彩,每每想到这里我便心生懊恼……褚英啊褚英,要是我不知道历史进程该多好!
我一时感性过了头,眼眶也发起了酸。
“筝筝,连你的眼神都在可怜我……”
我连忙仰头望天,趁着眼眶里打转的眼泪还没掉下来之前,“我是……不忍心看见你这样消极……”
“所以啊,不要让我等得太久,我这条命,可不知道能不能撑到那一天……”
褚英咧嘴冲我笑了起来,带着玩笑的语气道:“趁我还活着,你可要好好考虑我之前的话。”
“你若是再说这些丧气话,我就再不考虑了!”
我是真想要教训他,却偏偏词穷,想来想去也没什么好要挟他的……
褚英仿佛预料到了什么一般,握住我的手,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过了今天,我也再没有机会了……”
一番长谈下来,他似乎也有些倦了,起身道:“快到晚膳时间了,我也不扰你清净了。”
我连忙站起来,生怕他这一走,便再找不到机会问他这番话了。
“大贝勒——”
我将坠子捏在手心间,踌躇道:“如果……我答应你,能不能有一个交换条件?”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说出这番话,到底是因为脑子一热,还是因为我是真的动了情……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想拯救他!最起码,我希望他能有一个好的结局!
褚英缓缓退回到我面前,凝神了许久,也无意让我将我所说的“条件”说出来,只是眼神愈发黯然。
我所谓的“条件”,他定是心知肚明的……我在心里哀叹,明知这桥段很老,明知我是骗不过他的,可我固执地想要试一试。
因为我若不说,只怕会后悔余生。
我看见了褚英眼神中那一闪而过的动摇,最终还是融入了黑色的深潭。
“每个人心里都有所执着的东西,若真是空无一物,无所牵挂,岂不是太过虚空了?”
一语落定,屋中便只剩我一人独坐着,和院中几株垂着头的海棠,冷清至极。
自此之后,褚英再没有来过别院。
虽说我久居深院,不问世事,可但凡城中有些大的动静,我还是能及时知晓的。这些消息都是姬兰带给我的,她是皇太极安插在我身边的亲信,平日里除了帮我和皇太极传传口信,也会带一些城中的消息给我。姬兰心思缜密,办事得力,口风又紧,所以也成了我在城中的心腹之人。
可这样风平浪静的日子,却没有过上几天。就在我觉得布占泰掀起的风波就要告一段落之时,却又节外生枝地出了另一桩事情。
这天姬兰从外头回来,从嫡福晋那里捎来了一张信条,上面用清丽的汉字写道:事关大妃,愿禀八爷。
姬兰不识汉字,而这诺大的赫图阿拉城中,识得汉字的更是寥寥无几,我心下一惊,问道:“给这字条的是何人?”
“是嫡福晋身边的人,只说,将这个交给你们主子,她自然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