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何处金屋不藏娇】

姬兰的表情看不出什么波澜,淡淡地说道:“奴才只是关心格格。”

我脸上淡然地答:“我不过是留在这儿养伤罢了。”心里却在琢磨,这小丫头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姬兰脸上闪过一丝自嘲般的笑容,没有瞧我,低头摩挲着茶壶边沿低声说道:“格格,进了赫图阿拉城,还出得去吗?”

我的臂伤在一天一天地恢复,褚英来看我的次数也一天比一天频繁,有时候甚至能坐上一个下午,也不说话,只是坐在一旁看兵书。他拿的是一本《三国演义》的汉字抄本,上面写的都是蒙文。这些汉人的兵书暂时还没有女真话的译本,因为女真话没有实体文字,所以所有的笔录都只能用蒙文来记载。而这赫图阿拉城中,真正精通汉话的人,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据褚英所说,他之所以通晓些汉话,是因为万历初年时他曾在抚顺的总兵府上久居过一段时日。每日除了打杂起居,就是自学汉话。可惜从抚顺回来之后,常年不用,也忘了不少。这几年拾起汉人的兵书读,才发觉汉话的重要。所以他每次前来,都会带着些这抄本上他读不懂语句来向我请教。

这明代的抄本大多都不是白话语句,很多话我也是看得一知半解,幸好《三国演义》里头的故事情节我还是记得的,连蒙带猜,倒不至于会教错这位大贝勒。

我如今住的地方是褚英单独的府院,这些日子我也从殊兰那里摸清了些基本情况。这赫图阿拉城里头共有十二位阿哥,但拥有自己的府院的,只有这汗王亲封的洪巴图鲁和二贝勒。大贝勒褚英就是洪巴图鲁,而二贝勒这是他的胞弟代善。

大贝勒府上还住着些女眷们,不过因我这里是别院,仿佛是有了他的口谕一般,除了日常侍奉的下人,其余女眷的人影我是一次也没看见过。这对我来说是再好不过了,清静自在,利于思考。虽说我名义上是嫡福晋娘家的表妹,实则我进城半月有余,可连我传说中的那位“表姐”的面都没见着,更别说府上其他的福晋们了。

也许因为褚英是嫡长子,将来是要进爵位的,要搁在皇宫里,就是东宫太子的地位,所以他的府邸是真的很阔气。前前后后有三四座院落,阶柳庭花,大院深宅,丝毫不逊色于我在现代影视剧里见过的那些王府。按理来说,女真人没有入关以前本是相对较贫困的,毕竟靠游牧为生,但赫图阿拉内城和外城的差别还是极大的。内城住的都是爱新觉罗家的人,而外城则是普通老百姓,还有些精悍部卒驻扎。

事实上,我这个现代人的历史积淀告诉我,在不久的将来,爱新觉罗会成为中原大地上的皇族,一个黄金种姓。当然现在,我们的清太-祖努-尔哈赤还只是个建州左卫的小佥事,连女真都还没有统一。

褚英一般白天练兵,天气好便会领上一牛录的人出围狩猎,其余大多数时候就在书房里办公。他的书房离我的住处不远,只隔了一个院子,联通了书房和这间别院,院子不大却栽了不少北方特有的草木。所以他每次来找我求教,都十分方便。

这日我在院中休息,因为久卧床榻,所以难免有些筋骨不适。殊兰在替我捏背,只见远处一个小厮恭敬地领着一名身着锦袍,器宇不凡的男子朝书房走去。

我本是想闭目养神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到了他的身上。那男子一直背着身,走到书房门口侧身与小厮道谢时,我才得以看清他的长相。虽然只有一剪侧颜,倒是鼻若悬梁,眉若飞箭,玉面朱唇,英气逼人,我一时有些挪不开视线。

真不知是不是我闷得久了,每天见过的人还没有鸟多,居然犯起了花痴来。

身后的殊兰笑嘻嘻地说道:“格格都看呆了。”

我确实是看呆了,只是惊鸿一瞥,看那人的眉宇间……竟是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我在脑海里努力搜寻着叶君坤的相貌,想要作个比较,可又是一如往常的头疼。

是因为像叶君坤吗?好像又不是,这个男子虽然身材挺拔,但分明带着些少年的稚嫩。我对叶君坤年少的相貌是空白的,他是个不爱拍照的人,连一张他年轻时的照片我都未曾见过。要说这熟悉感是源自和叶君坤的相似,也有些牵强。

唉,一定是我太想念叶君坤了,才会这样神经紧张,草木皆兵。逮着一个男人就死死地盯着他的脸看,生怕错过了什么。

殊兰还在一旁逗趣道:“格格这又不是第一次见八爷了。”

我之前见过他吗?不可能啊!不害臊的说,这么人模狗样的小哥哥,要见过我一定记得。

“那日羊鼻子山行猎,八爷也在呢。”

是吗?我确实记得那时有人喊了句“八爷”,只是我当时被吓破了胆子,除了褚英外,其他人我根本都不记得了。

“咱们八爷年纪轻轻,可是文武双全呢,精通蒙语、汉话不说,据说能过目不忘,连文馆的巴克什们都对他赞不绝口……”

“你说这位八爷,精通汉话?”

我沉思了一会儿,范文程临别时,说要去赫图阿拉内城里寻他的朋友,这赫图阿拉城里皆住的是爱新觉罗家人。难不成他口中的好友也会是个爱新觉罗家人?我推断着,范文程也不通女真语,要与这赫图阿拉城里的人交朋友,那一定得是个精通汉话的人。我看这位八爷的年纪也与范文程相仿,会不会……就是他?

可惜那日我将匕首遗落在了羊鼻子山中,这下也没有相认的信物了。

我一阵懊恼,殊兰仍是一脸崇拜地说道:“八阿哥可是汗王的儿子里唯一精通汉话的人。”

“大贝勒不也懂一些汉话吗?”我疑惑。

听到这话,就连一向心大的殊兰也马上变了脸色,连忙对我作噤声状,一脸惊恐道:“格格快快不能说此事!”

“为什么?”

殊兰为难地俯在我耳边,低声言道:“这是咱们贝勒爷的禁忌,若是要他听到了,可是要杀头的。”

禁忌?为何那日他与我提及的时候,倒是一脸的风轻云淡?

“大贝勒年少时,曾给那明朝辽东总兵捉去当过质子,所以才会的汉话……之前有个巴克什提起此事,被大贝勒给处死了。”

我吓了一跳,简直难以想象,平日里总是待我彬彬有礼的褚英,居然会因为一句闲言碎语而杀人……这古人社会制度,竟是这样的简单粗暴,想起清朝盛行的“文字狱”,不禁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