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边的人正襟危坐,一直在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我。过程尽管曲折,我还是如愿进了赫图阿拉城,也不必想着要逃去哪儿了,唯有暂时先在这里养伤为妙。好在人家也没有要赶我走的意思,我干脆就在城里多赖上些时日,也许能有不一样的发现呢?
不过,赖得了一两天,赖不了一年半载,要谋出路,我总得跟眼前这位公子爷搞好些关系不是?
我理好了思绪,明确了目的,于是清了清嗓子,有些别扭地学着古人的说腔,问:“冒昧地问一句,阁下尊姓大名?”
他一弯嘴角,扬起了自信的微笑,说道:“我叫褚英,是建州左卫都督的长子。”
建州左卫都督?这个封号听起来倒像是大明的官职。我有点儿迷乱了,这里不是建州女真的都城吗?
褚英见我面露不解之色,反倒有些惊讶,仿佛不知道“建州左卫都督”这个名号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他又提示我道:“淑勒贝勒?”
我仍旧是一头雾水地摇头。
“龙虎将军,可该知晓了?”
我仍是皱眉摇头,只见褚英面露堪色。我心想,莫非这个什么左卫都督的是个在大明朝叱咤风云的人物不成?可惜我不是个实实在在的明朝人啊,实在是对此一无所知。
褚英的眼神奇怪且富含深意,就这么考究地盯了我许久,才叹了一句:“真没想到,在这辽东,居然还能寻着一个不知父汗名号的人……”
等等……父汗?汗王?
我迟疑地张口:“这个建州左卫都督,该不会是就是努-尔哈赤?”
没想到我此话一出,又是令他颇为吃惊。
“在这赫图阿拉城里,可没人敢直呼父汗的名字。”
好吧,我早该猜到的。之前在山林里,人人皆对褚英马首是瞻,还直呼他的“英雄”,试问他又怎会只是寻常女真族人呢?
“所以,你的父汗,就是现在建州女真的汗王——努-尔哈赤,而你是他的长子。你姓……爱新觉罗?”
他顿了一下,听到“努-尔哈赤”几个字的时候略皱了一下眉头,但还是正色答道:“正是如此。”
“你阿玛是汗王,那我该怎么称呼你?”总不至于直呼他褚英吧,毕竟人家也是个堂堂正正的阿哥。
“你是汉人,在我府上亦是客人,无须跟下人一样行礼。你若觉得直呼我的名讳失了礼数,就叫贝勒爷吧。”
“贝勒爷!”我现学现卖地喊了一声。
他坦然一笑,满意地点了点头:“那么敢问姑娘芳名?”
“我叫范筝筝。范是范仲淹的范,筝是风筝的筝。”
他点点头,“幸好我略懂一些汉字。不过范姑娘女真话说得这样流利,若不是你身着汉人的衣裳,我倒真以为你是本族人了。范姑娘家中可是有女真族的亲人?”
褚英的这句话让我骤然如梦惊醒。我一直没有察觉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就是语言问题!由始至终,我所听所说都是女真话,而非汉话!我之所以一直忽略了语言问题,是因为尽管我和褚英用的是女真语交流,可我丝毫没有感觉到任何的不自然,仿佛这就是我的母语,天生就长在我脑子里一般。我对满语根本一无所知,这一部分,难道就是我所附身的这个“范筝筝”的记忆吗?
这一刻,我心中的不安加剧。我所附身的这个汉族女人,她年龄也不过十五岁,从范家父子对女真人的排斥态度上来看,是绝对不可能允许她学习女真话的。而现在的“我”,却是个精通女真话和汉话两种语言的女子,这绝不是一个偶然能解释的。
看来,这个大明朝的范筝筝,故事也并不简单。
叶君坤,陨石,辽宁新宾,沈阳范氏,建州女真,赫图阿拉……这些词在我脑海中一一回放着。这两天发的一切,真的都只是偶然吗?为什么我隐隐约约觉得,这一切倒像是有目的性地在把我引向一个既定的航线。
一切,都是为了指引我来到这里。
赫图阿拉,赫图阿拉……
面对褚英的疑问,我一时语塞。恰在这时,外头的小厮敲门,似是想要通报什么。褚英并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脸上的神情化作了更深的怀疑。
他带着站起身,也没有作揖,只留下一句,“我看范姑娘心绪不宁,还是多加休息几日,我也有公务在身,就先告辞了。”
见他即刻就要往外走了,我急急地抓住他的袖子,“那个——大贝勒。”
褚英回过头,“嗯?”
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谁知道他会不会一转头就把我忘了?我得把握住机会啊,于是有些结巴地问道:“或许……大贝勒有没有见过一块石头?是一块青黑色的石头,散着青色的夜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