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知温他竟然在大婚之日当着她的面哭了?
苏若妤惊得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只是木讷地坐着,盖头遮蔽了所有视线,让她看不真切他此时此刻的面貌。
丝竹和飘絮察觉到不对劲,赶紧带着后面涌进来的喜媒等十数人出去了,把新房留给这对新人。
叶知温紧握住苏若妤的手未松开,落在她手背上的两滴清泪如同芒刺一般慢慢渗入进她的毛孔,让她整颗心都在抖,纷乱不已。
她感觉得到,他在等她的答案。
“四爷。”不知过了多久,苏若妤才开口,“秦尧的死真的与你无关吗?”
“我敢对天发誓。”叶知温郑重其辞,“方才所说若有半句虚言,则终我一生爱而不得,孤独到老,最后,不得”
“善终”二字还未出口,苏若妤就捂住了他的嘴,惊道:“四爷无需发此重誓,从前是我愚昧,一直沉浸在秦尧惨死的悲痛中误会了四爷,既然今日把话说开了,那我也没什么好怨怼的了。”
顿了一顿,她又道:“至于四爷方才的问题你我既已成了婚,今后就是要一辈子在一起的人,我回不回答或是答案如何,都不重要了。”
叶知温眸底寸寸黯然,他听得出,自己这是把苏若妤的心越推越远了。
心头一阵绞痛,他想不明白哪里错,也不知道究竟该怎样做才能让她真正从心底里接纳自己。
松开她的手,他站起身拿了金秤杆挑开红盖头,见到她盖头下的精美面容时,眼底伤色愈发深浓,他像是在片刻时间被人抽空了所有精力,疲累不已,声音都虚弱许多,“若妤,你先乖乖在房里等着,我得出去给亲朋们敬酒,一早上起床添妆到现在没吃东西,你一定饿了罢,一会儿我会让人送吃食来给你。”
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推门而出。
苏若妤最后的视线定格在他流曳的大红袍角上,带着几分急促,像是仓惶而逃。
她收回视线,双手搁膝,目光落在崭新绣鞋上,怔然许久。
丝竹推门进来,见到苏若妤呆呆坐着,她小声唤道:“三小姐?”
苏若妤抬起头,不待丝竹开口,就道:“不用给我送吃食了,我不饿。”
丝竹在苏若妤身边侍奉多年,对自家主子的脸色观察入微,此时一听便知苏若妤心情不好,她脚步轻巧地走过来,劝道:“三小姐,您可是一早上都没吃东西呢,方才原本给你备了生饺子生包子来凑趣的,奴婢没想到姑爷他竟会在您面前说出那样的话来惹您不快,奴婢便想着还是算了,咱也不弄什么花样了,正正经经给您来几样能填饱肚子的吃食方才是正理儿。”
“我真没胃口。”苏若妤摆摆手,“你们几个若是饿了,便出去外院找个位置坐下与宾客们一道用酒席,今日摆的是喜宴,你们又都是我的陪嫁丫鬟,不拘那些个主仆礼。”
丝竹瞧着苏若妤暗沉的脸色,抿了抿唇,“三小姐不吃,奴婢们便也饿着。”
苏若妤皱眉,“你们这是做什么?”
“三小姐。”丝竹突然跪在地上,哭了起来,“奴婢们是二夫人精挑细选来抚宁伯府照顾您的,可是这才新婚第一天,您和姑爷就闹得不愉快,这般光景,奴婢们哪里还吃得下去?”
苏若妤无奈地揉着额头,“快起来,去厨房给我拿些点心。”
丝竹闻言,破涕为笑,“是,奴婢马上就去。”
丝竹去了没多久就回来了,手中多了个食盒,动作灵巧地在床头小几上一一摆开,苏若妤随意看了看,拿了一只金丝糕吃了。
见她终于肯张口吃东西,丝竹才终于放下心来,当即眉开眼笑地道:“三小姐,能否容奴婢说句话?”
苏若妤抬眼,淡淡示意,“你说。”
丝竹道:“其实外界如何传言,奴婢从来不在意,奴婢只在意自己亲眼得见的,姑爷他今日在揭盖头之前当着您的面说下的那些肺腑之言,试问这天下有几个儿郎能做到?”
苏若妤呼吸顿了顿。
丝竹继续道:“四爷必是爱惨了三小姐,那些话,奴婢不知您是否记住了,若是记住了,又不知您作何感想,但奴婢和飘絮这两个亲耳所闻的人的的确确是被感动到了,若是三小姐您能解开心结接纳他,往后必定会成为人人艳羡的恩爱夫妻。”
咽下最后一口金丝糕,苏若妤神情恍惚起来。
当听到叶知温在她跟前保证说绝对没有谋害秦尧的那些话时,她是庆幸的,庆幸他不是那样的人,庆幸自己今后不用背负着仇恨与他同床共枕,但她对他,仅仅是因为误会解开而生出些许愧疚而已。
若说感情
或许真的得像景瑟表姐说的那样靠后天培养。
拉回思绪,苏若妤道:“嗯,我知道了,你累了一天,先退下去。”
丝竹有些担忧地看了看苏若妤,最终还是悄声退了出去。
一切归为安静后,苏若妤就静静坐在床沿边。
等待的时间总是那样漫长,她数次抬头看向窗外都不见天黑,耳边隐约听得到外院酒席上的喧闹声。
转回视线望着一屋子的大红喜色,苏若妤才恍然惊觉自己是真的大婚,真的嫁人了。
从前苏颖她们几个总在耳边开玩笑说国公府所有的女儿中,她苏若妤是最骄矜的,今后便是嫁了人,也少不得要折磨夫婿一辈子。
唇边溢出淡淡冷嘲,苏若妤没想到那时的玩笑话竟一语成谶。
她与叶知温,相遇在懵懂年纪,重逢于情窦初开的岁月。
正应了那句“情深缘浅”,情深是叶知温,缘浅是叶知温与她。
夜幕来时,丝竹进来掌了灯,屋内烛火渐次亮起,刺得苏若妤微微有些不适应,她索性重新把盖头拿过来盖在头上。
丝竹笑道:“三小姐,姑爷已经为您掀过盖头了呢,不必再盖了。”
苏若妤浅浅应了一声,“这样我习惯些。”
其实是想借助盖头遮蔽她此时迷茫无措的神情。
丝竹听了,便也没再多说,掌完所有灯火之后又退了下去。
苏若妤不知自己等了多长时间,她只知叶知温再一次进入新房的时候,满身酒气,走路有些摇摇晃晃。
苏若妤大惊,连忙一把扯开盖头过去搀扶着他,“四爷。”
“若妤。”叶知温趁势反握住她的手,轻轻扬唇,“叫声夫君我听听。”
“夫夫君。”苏若妤低低唤了一句,准备扶着他去八仙桌旁坐下。
叶知温满足地笑笑,长臂一揽,将她娇弱的身子禁锢在怀里,温热的鼻息喷薄在她颈窝处,声音带着三分薄醉,“若妤,终于娶到你,我的余生,由着你。”
苏若妤听后,呆愣了一瞬,旋即道:“四爷,你喝醉了。”
“我没醉。”他手臂收紧,抱她更紧,“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在做什么,其实方才在酒席上我一直在想,你喜不喜欢我有什么打紧,只要我还在,只要你没走,这就够了。”
苏若妤垂下眼睫,一开始被他抱的时候,她身子僵硬得紧,后来察觉到他没什么恶意,她才逐渐放松下来,“四爷,我让人给你准备温水沐浴。”
叶知温松开她,清润一笑,“好。”
苏若妤唤来了丝竹和飘絮,让二人去水房备水去了。
叶知温拉着苏若妤在桌边坐下,端起桌上的合卺酒,递了一杯给她,“若妤,喝了这东西,从今后我们夫妻就得同甘共苦了。”
苏若妤接过,正准备喝下,却被叶知温拦住。
苏若妤不明所以,“四爷,怎么了?”
叶知温道:“我们换个方式喝。”
他说完,自斟了一杯,然后缓缓凑到她唇边,道:“我手中的这杯,喂你喝,你手里的那杯,喂我喝。”
“好。”苏若妤也伸出手,将自己手中的被子凑到他唇边,两人几乎同时饮下彼此手中的合卺酒。
这个过程中,苏若妤眉头一皱再皱,她本就不善饮酒,更没想到这种酒如此苦,又辣又苦,让她几度想吐出来,但余光瞥见叶知温一脸的风轻云淡,似乎还有些好笑她的样子,她心中有些不服气,索性咬紧牙关,把一整杯合卺酒都喝了下去。
待到杯中一滴不剩,叶知温才收回手放下杯子,忙给她倒了杯清茶,解释道:“这个酒是有些苦的,你快喝些水中和中和。”
苏若妤接过茶盏,迫不及待喝了下去,这才感觉肺腑内好受了些。
“现在感觉如何?”叶知温问她。
苏若妤点点头,“还好。”
“那你先歇着,我去净房沐浴,一会儿就回来。”叶知温站起身,交代了一番就出去了。
苏若妤确实是感觉到身心俱疲,她轻轻颔首,待叶知温出了门之后就进了里间,掀开被子准备和衣躺上去,却发现下面硌得慌,她忙起身来,发现被子下藏着许多桂圆红枣。
苏若妤想到早前听到的那些早生贵子的吉祥话,不觉羞红了脸,动作麻利地把床上的那些个东西全部撤下来。
叶知温再回来时,已经换了一身绯色浴袍,刚沐浴完的他酒醒了不少,墨发垂腰,线条优美的薄唇轻轻挽起一抹笑意,烛火跳跃,映照在他深邃而悠远的瞳眸里,便只剩下两湖星色。
这个时候的叶知温俊美得不像话,看得苏若妤稍微晃了神。
他犹自上前,至她跟前停下,柔声问:“怎么不早些歇着?”
苏若妤不好意思说方才被床上的桂圆红枣硌到了,改口道:“我在等你。”
叶知温在她旁侧坐下,好久才道:“我们今夜,不圆房。”
苏若妤满脸惊愕,她分明已经做好了为人妻的准备,也将所有的紧张和害怕提到嗓子眼来了,他却告诉她,他们的新婚夜,不圆房?
苏若妤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什么。
叶知温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了诸多疑惑,“洞房花烛夜,确实一刻值千金,但那只是对于我而言,对你来说,你今夜不过是在完成作为新婚妻子应履行的义务罢了,我不想要这样不完美的新婚夜,我可以等,也愿意等,等你心甘情愿的一天,我们再慢慢圆房。”
不等苏若妤反应,他就打横将她抱起放到了床榻上,亲自给她盖上喜被,然后去床头衣柜里把里头的多余被子拿出来简单打了个地铺。
苏若妤坐起身来看他,“四爷,夜间天寒,你这样睡,会受凉的。”
叶知温冲她笑笑,“无妨,我身子骨健朗,受得住,乖,快些睡,明早得去给父亲母亲和几位哥哥嫂嫂敬茶。”
苏若妤咬了咬唇,最终拗不过他,慢慢躺下了。
叶知温灭了所有蜡烛,两人就这样各自安静躺着,很久之后才睡了过去。
翌日,苏若妤睁开眼时,见到叶知温早已起来穿戴好,她惊得一下坐直了身子。
母亲姚氏在她出嫁前曾谆谆嘱咐过,出嫁后她每天都得起床为夫君绾发的,昨夜因为想得太多睡得过晚,没料到竟一觉睡到现在,错过了给叶知温绾发的时机。
“四爷,抱歉。”苏若妤面露懊恼之色。
叶知温走过来,直接将她抱到镜台前坐下,温声道:“你先坐着,我一会儿就好。”
他说完,走到床前,毫不犹豫咬破了手指往一早备好的白丝绢上一抹,片刻之后一团可疑的殷红血迹盖住了白丝绢上的锦绣花纹,如同盛开了一大朵红梅。
苏若妤反应过来他是在做什么,脸颊不知不觉就烧得滚烫。
叶知温做完这一切后,漫步走下来站在她身后,道:“来,我为你绾发。”
苏若妤忙道:“这种事,让丝竹和飘絮她们来就行了。”
“我与她们不同。”叶知温从她手中拿过象牙梳,笑道:“我是你夫君。”
苏若妤看向铜镜里,他正小心翼翼地拉着她的秀发慢慢梳理着,一下一下,动作极为轻缓,好像在担心弄疼她。
不知不觉间,他已为她绾了妇人发髻,簪上倒垂莲碧玉簪后,铜镜里便映出女子艳若桃李的小脸来,虽还没真正历经人事,但一夜之间的心境变换,已让她较之以往成熟许多,眉眼间像是被雨露滋润过一般,看来别有一番风韵。
叶知温从后面抱着她,“若是你喜欢,我每日都能为你绾发。”
苏若妤心中涌过一道莫名的暖流,难得露出笑意。
这时,抚宁伯夫人张氏身边的大丫鬟梅雨前来敲门。
叶知温往门边看了看,道:“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