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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纳而言,学者认为影评人是靠着评论电影写稿赚钱、急匆匆地以一些特点词汇对一部电影下定论的狂热门外汉。一种是学术影评,另一种是新闻媒体影评,它们意见不合且没有弥合的前景。

波德维尔承认过两者的裂痕多归咎于学术派,还肯定了一些公众怀疑:

盛推“宏大理论(grand-theory)”的学术界既拒绝电影大众化,也拒绝作者论,不屑大众流行电影,远离电影制作,不关心好莱坞的运转,连史蒂文·斯皮尔伯格也怠慢对待。学术界更看重那些由艰深的理论、晦涩的术语拍成的沉闷作品,这正好符合以逐个逐个镜头鉴析研究电影的方式。他还透露其实有一批包括他自己在内的学者是仰慕一些有才华、爱电影的影评人的,而且从他们那获益匪浅,影评人们反之亦然。

波德维尔是个有很多美好愿望的人,像相比宏大理论,更推崇“中层研究(id-level-research)”,一种既不在学术界的空中阁楼,也不在影评界的地面报社的研究电影方式,“感性上的赏析和理性上的分析可以相得益彰”、“结合评论分析和带有理论反思的学术阐释”,两群人相互尊重、携手共进。

可惜波德维尔对中层研究至今还未作出详尽的阐释,大概学者和影评人的本质对立问题难以解决:写影评首先要说什么?如他所言,典型的媒体影评是回答了类似这些问题:“这部电影有什么与众不同的特点?这些特点怎么加强我们对其价值的认识?”而典型的学术影评则是回答类似:“如何把我的理论框架应用和解析在这部电影的哪个方面?”

学术界不注重对电影的评价,不少宏大理论学者认为所有形式的艺术都是一种用以实现社会控制的手段,电影体现了意识形态。比如说,一个观众在看一部老式西部片时其实已经接受了西部片里种族主义的假定。而能以某种方式逃离、对抗、最终战胜意识形态的导演才是好导演。

说了这么多,你也算认识学术界和影评界这对冤家了吧。但在谈其它之前,我还要说说另一位影评家,大名鼎鼎的“美国公众的良心”苏珊·桑塔格。这位伟大的女文人也参与过60年代那场评论界论战,是的,也被宝琳·凯尔骂过。

那时候,桑塔格正以两篇开创性的文章《反对阐释》和《一种文化与新感受力》在知识圈声名鹊起。她的理念是西方文化迷恋于对艺术作品进行阐释,迫使评论家非得从中寻找意义,压迫了感官体验,削弱了因感受艺术产生的乐趣。并认为老派的文化权威成了社会欣赏大众文化的绊脚石,应当抛除偏见,在传统外重新定义人文艺术。

在《反对阐释》中,对于哪种批评、哪种艺术评论最可取的问题,她主张更多地关注形式,以消除对内容过度强调引起的阐释自大。她也肯定了那些精确、细致的学术论文的价值。但是“现在重要的是恢复我们的感觉。我们必须学会去更多的看,更多的听,更多的感觉。”即观者要通彻艺术作品的内容、事物的外在,看到真实的本身、心灵的感受。评论是为了诉说它为什么,而不是它是什么。

凯尔极不赞同《反对阐释》,不喜欢桑塔格这些人给了一些“垃圾电影”尊重。她抨击桑塔格的影评“一视同仁、没有主见。”、“既然什么都行得通,那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不起作用。”她也批评先锋文化圈“要是我们拒绝评论的标准,接受每个人都说自己是艺术家,把反商业作品就奉为艺术,如果让桑塔格继续做她正在做的事情,评论的末日就到了。”

要电影坐稳大众文化的位子,影评大众化但保持影评人权威的宝琳·凯尔,影评风格轻蔑理论、主观、毒辣、重内容和主创们的表现(时至今天的主流媒体影评风格)。

要推行作者论,提升电影的艺术地位,每个人都是影评人,每位电影工作者都是艺术家,尊重所有人,但要给他们划分好才能等级的安德鲁·萨里斯,影评风格重形式、深奥难明。

反对简单化的阐释,要每个人见得人心,艺术批评民主化的苏珊·桑塔格,影评风格中立、关注形式、明晰的感知。

你支持谁?

在那场论战之后不久,好事都没有发生,坏事全来了。

也许所有事物都会这样,从低到高,从盛转衰。80年代起影评人开始泛滥成灾,其中多数人不懂电影制作、不懂学术理论、不懂艺术美学、不懂何为理性,也不懂何为感性、不懂怎么毒舌,也不懂怎么抒情……什么都不懂。只要你能弄清楚自己看了某部电影后是喜欢或者不喜欢,你有一份陈词滥调评语表,你刚好还会投稿,你就是影评人。

应该说每个人都有喜欢和讨厌一件作品的权利,无论主观客观,任何影评人也都会受喜好的影响。但在当时,以前还从未达到那么严峻的程度,于是从那时候起,影评渐渐失去影响力,到80年代末,人们就开始说“影评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