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上略带病容的太子朱标方才眼见儿子出门后一路飞扬跳脱,惹得大道一侧俯身恭迎的一些宦官宫女也有些忍俊不禁,颇失体统。本想呵责儿子几句,眼见他此时一脸关切的注视自己,念及平日里这个长子的孝顺之处,再不忍心出言斥责,忍不住微笑着伸手抚了抚他的头顶,牵着儿子的手缓缓前行。
待得跨入御书房的那一刻,眼见儿子俯首低眉,再没有了先前少年人的飞扬跳脱之情,朱标内心之中也忍不住微微叹息。
眼见得儿子和孙子到来,这位洪武皇帝也难得的面露愉容,伸手取过那几封来自刑部尚书詹徽的奏折,递给朱允炆后缓缓说道“你看这些案子该当如何判?”
朱标眼见自己这位在庙堂之上往往是一言九鼎的父皇,今日特召自己父子二人前来商议断案,不禁有些意外。
朱允炆接过那数封奏折细细看过之后,眨了眨一双大眼,回望父亲两眼后,不禁颇为作难。
朱标眼见儿子面露危难之色,暗自忖道父皇平日里的严刑峻法未免过重,若是我出言劝告,往往惹得父皇大怒,难得今日他问文儿,所谓童言无忌,未尝不是旁敲侧击的良机。思虑及此,便即淡淡说道“你年少识浅,纵使有思虑不周之处,也该当直言说出。”
朱允炆平日里甚是畏惧祖父,今日见他面露微笑,显见得心情甚佳,再得父亲朱标鼓励,回想平日里老师方孝孺,东宫伴读黄子澄的循循教导,这才大着胆子缓缓说道“孙儿觉得,这数件案子虽涉及杀人害命,然作案者似乎情有可原,事出有因,未必该当一律问斩。”
“汉高祖刘邦和父老百姓约法三章中,对杀人一事如何说的?”朱元璋不动声色的看了看儿子朱标,又看了看朱允炆后淡淡问道。
朱允炆回想片刻后朗声说道“司马迁《史记,高祖本纪》中写道与父老约,法三章耳,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
朱元璋听孙子背得一字不差,心中甚是满意,微微颔首后突然叹了口气说道“元末乱世之时战火四起,人命贱如草芥,为争一口饭吃而杀人者数不胜数。朕就是要让普天下之人都明白,没有任何人可以随意杀人。”说到这里,眼见朱允炆面上略微露出不服之色,又即沉声说道“数年之前,丞相胡惟庸的儿子在大街行车撞人后反将路人殴打致死,当他亲自来见朕意欲给其子求情之际,朕也是问他汉高祖刘邦约法三章的典故,这位权势赫赫的丞相也理屈词穷,无言以对。”
说到这里,朱元璋忍不住面露讥诮之色的说道“好一个情有可原,事出有因。只怕时日久了,就要变成了当官者的家人杀人叫事出有因,有钱者杀人称情有可原,只留下无钱无者杀人者合该抵命。”言罢手指书桌上的笔墨厉声说道“拿起笔来,在这些奏折上写上八个字。”
朱允炆心中虽则不甚心服,依旧还是拿起毛笔来蘸了墨汁,双眼中充满畏惧的看着祖父。
“杀人偿命,秋后问斩。”朱元璋一字一顿的沉声说道,语气中充满了不可置疑,不可违拗的语意。
念及自己一笔一划之下,就有数个人头落地,朱允炆持笔的手也不禁微微颤抖,待得将那数封奏折批示完毕,额头不禁也微微沁汗,墨汁撒得书桌和衣衫上点点滴滴。
朱元璋面上不动声色,内心之中却是不禁微微叹息,心念转动之下面色稍和沉声问道“儒家所推崇仁,义,礼,智,信这五字,对身为人君者来说,就必须得反过来讲。”眼见儿子孙子面上尽皆流露出不解之色,便即缓缓说道“所谓信字,则是言必践,行必果。朕说了要严惩贪墨,查处的一千个贪官污吏,就不会只杀九百九十九个。所谓智字,则是同一件事,身为臣子的可以看到其中利弊三分,则为君者须得看到九分十分透彻,才不会给奸佞蒙蔽。”说到这里,端起茶杯浅酌两口后,注视着朱允炆淡淡说道“朕让方孝孺,黄子澄以儒家礼法教导于你,乃是因为普天之下的文人士子莫不尊孔尊孟,你只有尊奉儒家礼法才能得这些臣子甘效死命。而那无谓的妇人之仁,才是为君者的大忌。”
今日虽是艳阳高照,风和日丽,朱标,朱允炆父子见得朱元璋这般惊心动魄的言传身教,心头都是不禁涌起了略略寒意。
原来朱元璋心念朱标父子乃是未来大明帝国的皇位继承人,却过多受到了方孝孺等人影响,这才有今日循循善诱之举。方才那番话,他却是断然不会在朱棣,朱权二人面前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