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如意长得那叫一个精致灵透,皮肤跟村里那些小娃娃读的洋人书上说的“白的跟雪”、“唇红的像玫瑰”一样,村里那些晒的金黄,跟猴儿一样的小孩子完全就不能比。一来是因为陶甜自己的灵魂强大,所以能够滋养肉身的缘故,二来是因为没有哪家人对个女孩会像袁仲明一样养得这么精细,顶级奶粉养出的孩子和米汤养出来的那还是不同,三就是因为赵家有钱,佛靠金装,人也靠衣装嘛。
她一被抱出去就招了许多人都来看,收获了一大箩筐的夸奖,袁仲明比听到别人夸自己还要高兴得多。
袁仲明以前的人缘可能不怎么好,至少陶甜发现村里头的人一开始看见他都是避开着走,就像怕沾着什么似的。
可自从得了个孙女之后,他那副古板严肃的模样就软化了不少,尽管在家里头还是不太受老婆子待见,可是在村民眼里已经成怪老头变成了好相处的一个人。大家闲暇有空的时候,也乐意叫上袁仲明一起聊聊闲天儿。
陶甜也喜欢待在他怀里,跟着听点八卦。
袁家村就这么大,每天能发生的事情也有限,不是东家的鸡被偷,就是西家的狗天天不知道为什么在那叫,要么就是谁家的鸭子突然下了两个双黄蛋,不知道是不是要走大运了。
这种离奇又诙谐的事情,在乡民们的口里并不少见。
终于有人贡献了一点不一样的消息:“最近咱们村里可回来了个厉害的,就是陈红兵他们家,他爸这回可从帝都回来了,人家可厉害了,听说还是什么教授。”
“我看也早该回来了,再不回来估计这孙子都要被虐待死了,当爷爷的自个在大城市里头享福,把孙子放在一边不管算怎么一回事儿?”
袁仲明想到如意,心有同感,很不忍:“是啊。”
袁家村里的人都姓袁,为什么会有个姓陈的?
陶甜扯了扯爷爷的袖子,袁仲明晓得孙女意思,他也不像其他人敷衍小孩一样随口敷衍过去,而是认真解释。
——陈红兵虽然不姓袁,但他的母亲袁桂芳是袁家村的人,当初那十年里头嫁给了被下放到袁家村的高级知识分子陈江河,然后生下了陈红兵。
——陈江河在袁家村待了许多年,前些年为了响应国家号召,又重回教育一线奋斗了。不过那时袁桂芳已经去世,陈红兵也在村里头长大娶了老婆,还生了个儿子叫陈骞泽,比如意大两岁,和袁和平同年。照理来说日子也算过得不错,然而陈红兵妻子身体不好早逝,陈红兵自己得去军队,父亲又在首都忙碌,没人看顾家里,他只好通过媒人介绍又找了个老婆。
——娶这个老婆的目的就是为了照顾儿子,可是后妈对陈骞泽很不好,村里的其他人很是看不下去,联系不上军队里的陈红兵,就偷偷联系首都的陈江河。
这次回来的陈江河就是为了这件事。
后妈虐待孩子固然可恨,不过也是别人家的事情,自己都不担心,犯不着别人来操心,袁仲明感叹了几声也就作罢,抱着如意回家吃饭去了。
可是没过几天,这“别人家的事情”,很快就找上了门来。
袁家的门在深夜被人敲响,来人气喘吁吁:“袁叔,袁叔!救急,救命啊,有大事儿!”
袁仲明别的不怕,就怕吵到孙女儿,连忙拉开门栓示意他小声。
“发生什么事儿了?你慢慢说。”
来人是个壮年人,和袁仲明的儿子同辈,叫袁吉刚:“叔啊,这事儿可千万慢不得……”见袁仲明没有要动的意思,他只好语速极快地说,“就是陈红兵他们家,他儿子陈骞泽,今儿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突然整个人就失了魂似的,饭也不吃觉也不睡,眼睛就瞪得跟铜铃似的戳他一下也没反应,跟木头人一样,吓死个人,再这样下去,恐怕这个孩子就要不好了!”
袁仲明说:“那还愣着做什么。”
袁吉刚转身就要走,结果发现袁仲明还停在原地没有要跟上来的意思,这下着急了:“叔,不是说不愣着吗?怎么不走了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的陈香云拉住了袁仲明的衣袖,袁仲明才迈了半步脚就被牵制住了。
“走什么走?”
袁仲明因为要照顾如意,和陈香云不在一个房间休息,本来她是没听见动静,可外头的声响实在太大了,陈香云醒来就发现老头子站在门边和别人说话,她立马就翻身下床出来阻止。
陈香云满脸怒容:“你以为现在还是解放前呢?有病就该去医院治,别整这些有的没的!我家这死老头子又不是什么医生,娃儿得了病他可不会治,万一治出问题来了到时候怨谁?”
“姨,都什么时候了,要不是看着孩子不好,我也不好意思这么深更半夜过来打扰你们,骞泽那孩子僵着一动不动,显然就是把魂儿给丢了!”
“搞这些迷信做什么,魂丢了那就……”
袁仲明挣开陈香云的手:“别管那么多了,我们现在就走。”
陈香云在他背后吼道:“那十年你受的苦还不够吗?!你还想再受一次吗!”
袁仲明停下。
只是停顿了那么一两秒,很快,他又大步流星地跟上了袁吉刚,虽已年老,可是步履矍铄的样子一点也不显,很快消失在夜色里,最终都没有回过头。
陈香云被他扔在门口,脸色阴晴不定,最后狠狠地把门甩上,把闻讯而出的其他人不耐烦地赶了回去,又把门给上了栓,径直回到屋子里睡了。
因此,她也没有发现,家里除了袁仲明,还少了一个人。
……
陈红兵家里早已乱成了一锅粥,虽然说是一锅粥,实际上也就四个人:陈江河、陈骞泽、陈骞泽的后母许萍萍、许萍萍的亲娘周素英。
老弱妇孺五毒俱全。孩子忽然出事之后几个人就完全失了主心骨,还是陈江河找人帮忙的——他找的这个人就是袁吉刚,之前打到首都的电话也是袁吉刚打的。袁吉刚是袁桂芳哥哥的儿子,按辈分来说是陈红兵的表哥,陈骞泽的表叔。
他一看见表侄子的样子,立马就去找了袁仲明。
袁仲明跟着他到了陈红兵家,匆匆地扫了一眼,直接走进去:“陈骞泽呢?”
陈江河连忙叫:“在这里,在这里!”
昏暗摇曳的烛火里,只见陈骞泽躲在柜子里,不是躺着,也不是坐着,而是浑身僵直地贴着柜子壁,一动不动地踮着脚尖站着,他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可细看之下那眼光毫无神采,反而十分空洞,很是瘆人。
陈江河抓住袁仲明:“医生啊,快救救我孙子吧!”
“我不是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