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还喜欢他。”
“没办法,”她对着镜子叹了口气,“因为我是你的‘爱意’啊。”
“现在我也只能靠你了。”
“我永远不会拒绝你,可是你要知道一件事,爱和恨是相互抵消相互平衡的,只有恨没有爱的话,很难健康地活下去。”
“在健康地活下去之前,我想先作为一个人活下去!”她看着镜子里的另一个自己说,“但是他们不给我这个机会,我就只好自己动手了。”
她为了爱而付出的信任落空,曾经付出的感情变成了对自己的愚弄,所以这份爱也可以不要了,像爱上他的时候一样,那时可以毫无保留,不去计较地付出所有,现在收回来的时候也一样,所有的,已经被玷污过的爱,宁可摧毁也不要保留。
如果没有爱,就去其他人的身上寻找吧,世上总有比爱更重要的事情,也会有爱的替代之物。
她给自己下了指令。
[接受催眠,然后进行自我抹消。]
审讯室中的催眠再次开始的时候,妹妹顺从了。
“赤井秀一是你的仇人,你不爱他,你要杀死他。”
“你忠诚于组织。”
听过千百次的内容在耳边再次重复。
她垂着眼睛,黑色的眼眸掩在了长长的睫毛之下,无奈地眨了眨,“好吧,我知道了,那……再见?”
不知道是在对谁说。
催眠师皱眉:“你在说什么?”
眼眸中的黑色渐渐褪去。
“赤井秀一是我的仇人,我不爱他,我要杀死他。”
玩家齐木莲衣,死亡。
“赤井秀一和你是什么关系?”
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眼底却很清晰,仔细看,嘴角还能品出一点微妙的笑意,像是嘲讽,又像是漠然,“……仇人吧?”
“还爱他吗?”
“不爱了。”她说。
她把曾经那个爱着赤井秀一的自己,杀死了。
她不会再被感情所牵绊。
——靠自己的力量做到了从前的人没有办法做到的事情,总是要有所牺牲。
她牺牲掉了一个自我,抱着残缺的精神继续潜伏在组织里,内心被笼罩在浓稠的阴霾下,撑着这具身体继续行动的动力,是对组织和琴酒的恨意。哪怕这样负面的感情彻夜在心里翻涌,令人难以成眠,甚至头痛欲裂。
绝对……无法忠诚。
炸-弹爆炸的那一刻,她拼尽了所有的力气死死抱住琴酒,她可以忍辱负重不惧牺牲,但一定要求有等价的回报。
将痛苦施加于她身上的人,终究会承受她所承受的。
恨的根基源于爱,如果没有爱了,那么恨也无从依附生存。
她终于杀死了琴酒,哪怕死后和杀死自己的凶手不分彼此。人格的自我摧毁带去的不仅仅是单纯的爱意,还有快乐的获取能力,但那个时候,她久违地开心——没依靠任何人,为自己解决了仇人。
[我赢了。]
没有多少想象中的悲怆,而是高高兴兴地,向所有人宣告。
至于其他的人,并不在已经被剥离爱意的死者操心范畴之内。
视频另一边的瑞德始终低垂着头:“这就是我对你发过来的视频,还有文字资料做的大致行动侧写,事实也许会和我的推论有一定出入,不过应该不大。她……也只是做了自己一直想做的事情。”
悄无声息地瞒过了所有的人,在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时候,惊人一击。
“这样啊。”
屏幕这端的人还是穿成了冲矢昴的样子,只是哪怕扮成另一个人,也笑容难复,“如果很开心……这样也好。”
现在想起从前忽略掉了很多细节,其实那时就有迹可循。
[我已经死了。]
她早就已经说出了真相,只是他不解其意。
朱蒂抵达公寓的时候,门没有关,从房间里传来浓郁的酒气,她加快几步走进去,差点被地上的酒瓶绊倒,捡起来看,是黑麦威士忌,还有一些蜜糖酒。
她熟练地开始打扫地上的垃圾,相同的事情近期内已经做过不少,毕竟也没有什么阻止对方这么做的理由——在琴酒死亡后组织以惊人的速度被摧毁,在这个聚集邪恶的地方,除了兢兢业业的琴酒以外,没人对这个组织有坚定的理想和信念。
怎么说都是一个可以庆祝的好理由,不小心喝醉似乎也可以理解。而且之前不是没有阻止过,理由都是那些千篇一律的:喝多了伤身,酒精格外的伤害大脑,也影响工作……
然后他就把fbi的职位辞了。
也不难理解:当初进入fbi就是为了报仇,如今大仇得报,父亲赤井务武也没死,继续待下去也没有特别的必要。
而且她当初利用他潜入fbi盗取了fbi在日本的重要资料的行为也足以将他送进监狱,只不过最后成功摧毁组织,功大于过,也就免了。
他也没觉得有多高兴,偶尔喝酒麻痹一下神经,可以自我欺骗。
后来连朱蒂也不劝了,劝有什么用呢?劝也劝不动,劝动了也不见得是件好事:喝了酒之后精神反而放松,还能说话,会开口。清醒的时候行将就木,眼神漠然,令人望而生畏。
还不如像现在这样,喝多了睡一场,什么都想不起来。
朱蒂开窗通风,深深呼吸了一口气,走到沙发边推了推昏睡过去的男人,忽然发现他的唇边有一抹血迹。
检查结果是饮酒量过多导致胃出血。
不仅如此,在最后对组织进行大围剿的时候,身上受的那些暗伤也复发了,需要在医院里待半个月。
他醒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床边上削苹果的金发女人。
眼睛睁了会儿又闭上了。
“别这样了。”她说,“你别这样了,拜托。”
耳边听见了极细微的抽泣声,又像是水珠滴落在床沿发出来的声音,赤井秀一睁开眼睛,她有些仓促地在脸上随意擦了两下,勉强勾起嘴角笑了笑。
这么多天了,终于听见他出声了,“不要哭,朱蒂。”
嗓音粗粝如沙,刮的人耳廓都生疼。
他说:“我现在……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安慰你了。”
或许这辈子他死都不能忘记,在那个逼仄昏暗的刑讯室里,她伤痕累累地缩在角落里,始终没有人来问询,只能抬起手,自己拍了拍自己的头自我安慰。
他闭上眼睛。
说起来很无力,他辜负了两个女人,现在还是不得不继续伤害下去。
“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说这种话,但是——小莲她没有怪你,”朱蒂说,“她难道希望看到你这样吗?”
留给她的那一封信是这样写的。
[对不起朱蒂。
在来美国之前,我一直愤愤不平,觉得是这个世界欠了我。在和赤井秀一的这段感情中,我什么都没有做错就被他欺骗,无论如何都想讨要一个公道。
其实我在见到你之前就冥冥之中有所感觉,或许那是女人的直觉,真糟糕我也有这种东西,我看得出来你喜欢赤井,非常深刻的喜欢,哪怕眼神藏得住,脚尖也总是会习惯性地朝向他。那时我忽然就明白了,在这段感情中真正受伤的人不是我也不该是我,甚至我无意中成了伤害另一个无辜女人的罪魁祸首。
我很抱歉对你造成的伤害,不过一切还来得及。
……
等合适的时机就去完成从前被我无意打断的那份恋情吧,那从来就不是属于我的感情,我曾经将它从你手中偷走,短暂拥有过片刻,终究还是要物归原主。
别担心我会介意,我只希望你不要介意我曾经的插足,使这段感情染上了不该有的瑕疵,就让这个瑕疵随着我的消失而消失吧,一切恢复成从前的样子。]
她没有怪他,因为有期待和落差才会有责怪,已经没有期待,只有彻底的释怀和不在意,所以不再责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