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她起来,莱伊只好睁开眼睛。
“醒了么,”他自然地演绎着初醒的人,鼻音厚重,“嗯?”
男人漫不经心的声音带着刚起床的懒倦,和病后初愈的沙哑,那一声“嗯”像装了一把小钩子,直直地往人心里抓,好像有无数只蚂蚁在心里面爬。
她浑身都酥软了,转过身仰头真诚地恳求。
“再来一遍。”
莱伊:“……”
他按照要求来了一遍。
“不是这个感觉啊,”妹妹摇了摇头,“欸。”
感觉稍纵即逝,就算本人也无法复刻。
火堆又重新燃了起来,到底天明,大雪和风都已经停下,温度没有昨夜那么低,待着也不算太煎熬了。
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已经等了这么久,等视野条件更好一点再行动也不迟。
莱伊主要是缺失体能,热量缺口补充完毕就恢复的差不多,两个人的伤比较起来,反而是她身上的伤要更重一点,他翻出背包里的药品,给她简易地处理了一下,只是更严重的伤只能回去再说。
他沉默的拆下了她腿上用于固定骨骼的树枝,重新找了一根更合适的,用绷带小心翼翼地一圈圈缠好。
半山腰的洞口往外眺望,仍处在半蒙昧的天空被雪地映射出一种独特的明晰,像是用了比原本肤色白的粉底上妆后的气色,浮于表面的鲜亮苍白又虚假。天还没有真的亮起来,太阳依旧藏在云层之下,酝酿着一场或恢宏或落寞的日出。
她靠在他的身上,忽然很有感慨:“我还是第一次在这么高的地方等日出呢。”
还是双人版呢,有点期待。
[四舍五入一下,这不就是在爬雪山约会吗?]
莱伊嗯了一声,伸手把滑下去的毯子重新拉上来给她盖住:“你背着那么重的包是怎么爬上来的,不是怕高么?”
说到这个妹妹也很兴奋,她回过身趴在他身上:“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真的,我胆子特别大。”
他觉得好笑,但最终还是没能笑出来。
明明一起去做任务的时候死活不敢过玻璃栈桥,死乞白赖地趴在地上,最后还是他给背过去的。
平时也是,爬个梯子上稍微高点的地方就开始抗拒。让人怎么都想不明白,从下面那条小路到这个山洞十来米的高度,对他这样的人来说或许不算什么,但她是怎么爬上来的。
“嗯,大。”
这回确实特别大。
“可能因为晚上看不清吧,也没什么力气往下看,”妹妹复盘,“护目镜坏掉了,看什么都是一片白,那个时候又着急得很,所以就没怎么怕了。”
她兴致勃勃,全无落入困境的沮丧:“有这件事以后我都可以去吹牛了,死亡之森耶,……琴酒他行吗?”
妹妹在吹捧自己的同时,非常有敬业精神地不忘踩一捧一。
琴酒他行吗?
他不行:d
莱伊:“……你知不知道,你冒冒失失跑进来,很有可能死无全尸。”
妹妹吃惊:“那也不至于吧。”
“雪崩,陷阱,悬崖……”莱伊看着她,语气不重,话却难听,“你以为自己有多大本事能抗住?”
他说:“不过是运气好点而已。”
“是啊。”
妹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洋洋得意地说:“就是运气好。”
虽然有系统帮忙作弊……不过地图是地图,现实的森林又不能直接从一个点跳到另一个点上,有地图也不代表可以规避走错的风险。
“这么多的山,这么长的路,这么大的雪,世界有的时候很浩大,人就像其中的沙砾,想找人就更像是海底捞针……”她笑起来,“可是,我还是找到你了,难道不是很幸运吗?”
莱伊一怔。
天色渐亮,太阳在云中翻滚,似乎快沸腾了似的,像中华小当家里的神奇料理,只要揭开浮云的盖子,就会马上释放万丈光芒。
蓝色的眼瞳里倒映着自然瑰丽的景象,她的神情很宁静,脸上染着淡淡的日辉。
他的视线忍不住从山洞外移到了她的脸上。
“我知道莱伊其实是在担心我的生命安全,”她转过头朝他笑笑,“我还不至于连这个都听不出来。”
莱伊嗯了一声。
“知道就好。”
他说:“我还不至于需要你牺牲自己的命来救我。”
对她,他不可否认自己的确存在利用之心,却从来没有想过她会为自己做到这种地步。
只是单单想到这件事,心里反而生出无限后怕和愤怒。
只差一点。
还好没有差一点。
妹妹发现莱伊好像误会了什么,犹豫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说:“也……没到那个程度哦。”
[直接说出来会不会让人觉得有点尴尬哦……]
她轻声说:“我愿意为你奋不顾身,哪怕上刀山下火海,死也不怕——这话真的很好听啊,虽然很想顺水推舟多刷你一点好感度啦,但是我并没有那么想过,果然还是不能这么自私地骗人。”
“如果有一个人在事先告诉我:你会成功救到诸星大,但代价是你自己的性命,你救他然后马上会死掉,那我肯定是不会答应的,毕竟严格说起来还是自己比较重要嘛,哈哈。”
妹妹没有去看莱伊的表情,不过想也知道了,他心情肯定挺复杂的——以为预想中可以托付生死的情感重量忽然变轻了,大概会感到失落吧。
可是那也比欺骗隐瞒让对方产生美好的误会要好,只对自己有好处的谎言,不能叫做善意的谎言。
“莱伊,我对你的感情,并没有高到可以做出牺牲自己觉悟的程度。”
她拖着腮,忽然叹了口气:“但是,一想到你可能会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死掉,果然还是不能装作熟视无睹什么都没看见……至少尽一份心,尽一份力,将来想起来的时候对得起自己,对得起这份感情,不至于遗憾。”
“嘛,知道真相后是不是很失望?”妹妹伸了个懒腰,“没办法,我也只是一个有私心的普通人嘛。”
太阳已经突破了云层,很快就露出了璀璨的金身,那样的明亮,哪怕并不炽热,也能轻而易举刺破最深沉处的晦暗,它平等地照耀着好和坏、黑与白,公正又坦荡,既会关照荣光者,也温柔地照在了卑劣者的身上。
但他的心思如同雨后的浊流,不见天日的阴沟,然而日头从东到西,还是将宽容的余晖洒向他。当他暴露在阳光下,才发现自己无法做到真正的从容,反而感到了莫名的恐惧。他期待着太阳,却又开始畏光。
在出发之前要进行能量补充和热身活动,妹妹的背包里带了不少吃的东西,两人都懒得动,就这样裹着毯子窸窸窣窣地吃着。
他拎过那个背包背到身上,就算他也会觉得重。
也难怪肩上都出现了青紫的勒痕。
妹妹啃着巧克力,把垃圾装好,突然很好奇:“你都没带什么吃的食物,这几天都是吃什么啊?”
莱伊:“只要是能吃的,什么都吃。”
妹妹:“……”
莱伊:“这种天气山上很难找到什么动物,不过虫子还是有的。”
原来您就是当代贝爷,妹妹觉得嘴里的巧克力吃起来都不香了,以支援贫苦人民的心态充满同情地把食物递到他嘴边,让他多吃点补偿一下。
好苦哦,莱伊。
不过想到虫子就头皮发麻:“怎么吃得下哦……没有一点心理障碍吗?”
当然有,他是在美食荒漠,又不是真的没有正常饮食审美。
“不吃就饿死。”
死到临头就不矫情了。
“什么味道啊?”她好奇地随口问了一句,“鸡肉味,嘎嘣脆吗?”
莱伊认真回想。
“……汁挺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