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剑南轻轻吁了口气,道:“洪辰耀那老小子,倒还懂得进退,没往里掺和。他既然没有往上爬的野心,那就让他辅佐我的女儿吧。叫人去喊一声,让他从少华山赶紧给我滚回来!”
两个老军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轻轻颔首:“是!”王恒久房间的屏风后面,支着一张床榻,那是王恒久平素午睡的所在,此时那榻上却躺着一个人,断了一臂,血把床榻都浸染了。他大腿上插着一口短匕,直没至柄,最骇人的是,额头钉着一口飞刀,射
入足有三寸。
但他居然还有气,生命力也是顽强,只是身体时不时地抽搐一下,看起来受了如此严重的伤,生命力再是旺盛,也只是在缓慢地流逝而已。
王恒久望着榻上昏迷的赖跃飞,轻轻叹了口气:“天不佑我,生出李鱼这样一个怪物来,我苦心经营,十年心血,尽数毁于一旦啊!”
榻前单膝跪着七个青衣人,脸上身上,也有伤痕,但看得出来,伤势皆轻,不影响行动。
头前一人道:“大梁,我们护送你离开吧!”
王恒久摇头轻笑:“我无处去!隐姓埋名,苟延残喘?对一个曾叱咤风云的人来说,生不如死!”
他闭了闭眼,仰起头来,看着屋顶的承尘:“你们一定很奇怪,我发了什么疯,要挑起这场大阵仗来,夺个四梁之首的名号,真就那么重要吗?我们不是江湖人,名号,没有实实在在的利益重要!”
他缓缓转身,看向七人。
七人垂首道:“我们是大梁的暗影死卫,只管听命,不计其他!”
王恒久道:“但你们心里,一定难免存疑,甚而不以为然。我告诉你吧,我争的,不是名!是实实在在的利!常老大,身患绝症,命不久矣……”
七个死卫霍然抬头,惊讶地看向他。
王恒久淡淡一笑:“常老大没有子嗣,就算有,这西市之主的位子,也从来就不是父死子继、世袭罔替,而是能者居之!所以,他若死了,这西市王的宝座,换谁来坐呢?”
七个死卫依旧惊讶地看着他,在他们心中,天神一般镇压在上方,似乎永远都不可撼动的那个人,居然身患绝症,就快死了?
王恒久道:“这件事,我知道,乔向荣知道,第五凌若也知道。只有我们三个。但第五凌若负责理财与放赈,况且一个妇人,根本无缘问鼎至尊宝座,所以有机会的,只有我和乔向荣!”
说到这里,王恒久惨然一笑:“可惜,我输了!”
他默默转向依旧残喘着的赖跃飞,轻轻一叹,忽然伸手,拔出了插在赖跃飞大腿上的匕首,赖跃飞一动没动,腿上都没喷出多少血,估计也是没有多少血可流了。
王恒久虽不会武,手却很稳,将匕首的尖对准了赖跃飞的咽喉,狠狠往下一捺,赖跃飞猛地抽搐了几下,渐渐瘫开了手脚。
王恒久一寸寸地拔出匕首,慢慢把带血的匕首横在了颈上。
七个死卫骇然,身形向前一动:“大梁!”
王恒久横着匕首,道:“这些年,我没亏待过你们!这一次,我把所有的钱都给你们!就在榻下铁匣之中!最后,我只有一事相托,只要你们完成了,天下之大,随处逍遥,再不必受人约束!”
七人首领颤声道:“大梁!”
王恒久一字一顿,恨声道:“我一死,他必戒心全消,方便下手!给我杀了他,毁我梦想、坏我一生的李鱼!杀、了、他!”:四千字大章,求点赞、月票!
浪头很大,但要看在谁的眼里。
蚂蚁眼中的滔天巨浪,不过是世人泼出的一碗水。
世人眼中的滔天巨浪,在长孙无忌这尊大佛眼中,也不过就是举手一按的事儿。
长孙无忌是宰相,而且是宰相班中第一人。
北衙禁军少而精,归皇室直管!南衙禁军则庞大数倍,皇帝也不能直接调动,要通过南衙来指挥,南衙指的就是宰相。
所以,执金吾闯到西市抓人,只不过传来长孙无忌一道口令,而且并非长孙无忌亲自下的口令,因为这尊大佛还不知道负有京城治安的金吾卫假公济私,跑去西市拿人了。他只是听了黄县丞源源本本的汇报,听说这件越闹越大的事件起因竟是源于一个自陇右来,今效忠于“大商贾”王恒久的人,一个名叫刘啸啸的人,便勾起了心头旧恨,所以淡淡地说了一句:“本相接到密报
,西市王恒久欺行霸市,啸众作乱,着南衙理会一下!”
宰相风范,一语尽出。
本相接到密报……
他接到了谁的密报?没有人会去问他,就算惊动了皇帝,皇帝也不会如此刨根问底,所以他说是密报,那就是密报,既然是密报,就是有含金量的消息,你得相信!
西市王恒久欺行霸市,啸众作乱。这一句话,就给这个案件定了性质。首先,错肯定是王恒久一方,不用费心调查孰对孰错了,揪住王恒久一派往死里打,就是政治正确。而且,案件的层次也限制住了,恶霸豪贾欺行霸市引发的大骚乱,
这样一来事情闹得再大,性质也就那么回事。哪怕只有三个人举旗造反,那也是造反,要上报天子的,但商贾们为了争利聚众械斗,这等小事就不用皇帝操心了。
最后一句:着南衙理会一下。
理会一下,这句含糊打得也好。究竟理会到什么程度,宰相大人没说。你自己领会吧!按照惯例,既然上面定了调子,被定为受打击的一方,就必须得受到秋风扫落叶一般的无情对待。
如果打压太过了,上边回头即便打你两板子,心里头对你也是中意的,前途无量。执行不力,那就是不唯上命是从,你会在上司心中被划进黑名单的。
这些官场门道,南衙将领们自然也清楚。所以,当宰相大人这句话传到南衙的时候,南衙将帅立即就明白自己该什么立场了,当下不惜动用军驿快报,飞驰西市,撤回了军队。
今人也好,古人也罢,常受大人物被包装过的光环、公开表现的行止所蒙蔽,以为他们就是如何的超脱于普通人。其实要说他们的见识、智慧、手段、能力,那必然是远超普通人的。
但要说七情六欲、爱恨怨憎,其实不但未必超脱于普通人,反而因为超脱于普通人的身份、地位、权力,所以会有放大之效。
战国时期魏国中大夫范雎失势,逃亡秦国,献远交近攻之策,被拜为上卿。发达之后,落魄时于他虽有一饭之恩的,亦有厚报;哪怕只是给了他一个白眼的,也要往死里整,即是如此。
西晋时开府仪同三司的孙秀,仅仅因为潘岳曾经对自己不够恭驯,掌权后就对他动了手手,自言昔日潘岳对他的怠慢,“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又有那明朝嘉靖年间,新帝登基,赞叹王守仁的功绩,决定调他入京任职,结果迟迟不得执行,最后皇帝反复催问,才给了王守仁一个有名无权的南京兵部尚书。
原因就是,当时权倾朝鲜,犹在皇帝之上的杨廷和从中作梗。杨廷和也算一代名相了,虽然也有收黑钱、循私情的问题,但人无完人,总得来说,对社稷的功远甚于过。
但是他和王守仁的老上司王琼矛盾很深,就因为和王守仁的老上司不对付,就压制着坚决不让王守仁上位,哪来的宰相肚里能撑船?
长孙无忌言出法随,说一不二多久了?几时还受过他人羞辱,当初因为卖了幢有瑕疵的宅子给褚龙骧,被那粗鲁军汉堵门叫骂,丢尽了脸面,一时在长安市上传说好久。
长孙无忌没有因此使人去收拾那个陇右刘啸啸,已然是极为大度了,而今刘啸啸既然犯到了他的手上,焉有放过的道理?
宰相大人一句话出口,风向立即就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