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幕降临,关隘下的溪水已被染成暗红。
石飞扬轻抚腰间的朱雀玉佩,回忆起姑苏药堂的白芷花。远处苗岭传来的悠扬芦笙声,不知为何,竟让他想起了当年太湖上的渔歌,两者之间竟有几分相似。
班师回朝的路上,队伍浩浩荡荡。
此战过后,“弘历”牢牢掌握了大部分兵权。
石飞扬骑在马上,望着道路两旁跪迎的百姓,心中百感交集。
他心里明白,自己不再是江湖侠士,不能仗剑走天涯,快意恩仇;但他可以成为这人间的伞,为天下苍生挡住风雨,撑起一片安宁的天空。
腊月的北风卷着碎雪扑打在养心殿的朱红宫墙上,铜鹤香炉里的龙涎香混着药味在殿内盘旋。
雍正斜倚在明黄缎垫上,昔日威严的面庞已爬满沟壑,骨节嶙峋的手指握着翡翠扳指,每一下轻叩扶手都似敲在众臣心头。
石飞扬身着簇新的四团龙补服,玄色蟒纹靴踏过金砖时竟带起轻微回响。
他瞥见御案上搁着的密折,朱砂批注的字迹比往日歪斜三分——那是关于弘时私通隆科多旧部的奏报。“弘历,”雍正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如裂帛,“苗疆平叛,你功不可没。”他勉力直起身子,龙袍下的身形单薄得恍若枯枝,“这‘智勇双全’四字,你当得起。”
石飞扬正要谢恩,却见雍正猛地将茶盏砸在地上,青瓷碎裂声惊得满殿文武齐刷刷跪地。
“可三阿哥弘时!”老皇帝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暗红血迹,“勾结江湖匪类,妄图谋逆!”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众人,“若不严惩,朕百年之后,这江山……”
殿内死寂如坟。苏赫巴鲁的铁护腕撞在青砖上,发出闷响;岳钟琪握着笏板的手微微发抖;卫年华垂眸盯着自己靴尖,离别钩的影子在地面投出扭曲的弧度。
石飞扬突然重重叩首,额角撞出闷响:“皇阿玛!三哥素来仁厚,定是遭奸人蒙蔽!请您念及父子之情……”
“父子之情?”雍正突然狂笑,笑声里带着凄厉的颤音,“当年康熙爷九子夺嫡,朕亲眼看着兄弟们血溅朝堂!”他剧烈喘息着,龙袍下的身躯佝偻如虾米,“弘时若存,他日必成弘历心腹大患!”陈风摇着素白折扇的手顿住了,扇面上“天下太平”四字被冷汗洇得模糊。
白振鹰爪状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穆铁阿的铁剑在鞘中微微震颤。
满朝文武如梦初醒,此起彼伏的求情声浪中,石飞扬膝行两步:“儿臣愿以平叛军功,换三哥一条生路!”“平叛军功?”雍正突然冷笑,枯槁的手指指向石飞扬,“你可知苗疆之战,折损了多少八旗精锐?”他猛地剧烈咳嗽,鲜血喷溅在明黄龙纹上,“若不立威,日后谁还把皇室纲纪放在眼里?”殿外突然传来凄厉的唢呐声,那是宗人府赐死的信号。
石飞扬浑身剧震,抬头时正对上雍正浑浊却锐利的目光——那目光里有痛心,有决绝,更有帝王家独有的狠厉。
“起来吧,”老皇帝突然疲惫地挥挥手,龙袍扫过御案,将密折拂落在地,“明日,你便代朕去送送老三。”待众人退至乾清门外,暮色已将宫墙染成暗红。
石飞扬望着飘落肩头的雪花,忽觉明玉功在经脉中剧烈翻涌。他想起姑苏城的药香,想起苗疆战场上的血雾,此刻却不及养心殿内那声叹息沉重。
岳钟琪上前半步,虎头枪的红缨垂在雪地里:“王爷,皇上此举……”
“这是帝王的局,”石飞扬轻声打断,琉璃眼眸映着渐暗的天色,“也是皇阿玛的无奈。”
他握紧腰间朱雀玉佩,寒意顺着指尖蔓延——原来这天下最尊贵的位子,从来都是用至亲的血来铺垫。当最后一缕天光消失在宫阙之后,紫禁城的夜,又多了一抹洗不去的血色。
石飞扬沉重地回到王府,永琏早已在王府门口翘首以盼。
看到父亲的身影,小家伙立刻扑进他怀里,奶声奶气地问:“阿玛打胜仗了吗?”
石飞扬摘下头盔,任由幼子抚摸自己汗湿的鬓角,脸上露出久违的温柔笑容。
是夜,明月高悬,清冷的光辉洒进书房。
石飞扬铺开宣纸,饱蘸浓墨,笔走龙蛇,写下“天下无饥”四个大字。
墨迹未干,他望着窗外升上紫禁城角楼的圆月,身影被月光拉长,投在金砖上,恰似一柄插在地上的剑——剑柄在握,剑锋向天,护的是这万里山河,守的是江湖与朝堂间,那一点永不熄灭的仁心。这一刻,石飞扬终于找到了自己的道。不再是江湖中漂泊的剑客,也不是深宫中权谋的皇子,而是以侠义之心行帝王之道,以仁政之德抚天下苍生。
雁门关外,狂沙如刀,将西天残阳绞成猩红血沫。
吕四娘一袭月白罗裙猎猎作响,腰间软剑“秋水”吞吐着幽蓝剑芒,恰似蛰伏的冰蛇。
她轻抚隆起的小腹,腹中胎儿突然剧烈躁动,仿佛感知到即将来临的腥风血雨,这让她不禁想起养心殿内龙榻之上的恩怨情仇。
西北方骤起闷雷般的马蹄声,七匹健马踏碎沙雾疾驰而来。唐晓澜身形暴起,青锋剑尚未出鞘,天山剑法的凛冽剑意已如寒潮席卷,方圆十丈内的砂砾竟被剑气震得悬浮空中。
白泰官却倚着枣红马,折扇轻弹,弹出的三枚铁莲子精准钉入马蹄前的沙地:“唐大侠这般紧张,莫不是怕马贼抢了你的心上人?”
为首独眼龙的弯刀划出半轮血月,刀刃上淬着的见血封喉毒液在暮色中泛着诡异幽光:“传闻吕女侠身怀龙种,不如随大爷回寨,保你……”
话音戛然而止,吕四娘脚尖轻点,身形化作一缕青烟飘至半空。
“秋水”剑骤然出鞘,带出移花宫嫡传的“飞花逐月”剑法,剑光过处,花瓣状的血痕在空中绽放,三名马贼咽喉同时裂开,鲜血喷涌如泉。
混战中,胎动如惊雷般袭来,吕四娘身形微晃。唐晓澜眼中闪过惊痛,天山剑法陡然变招,“天山折梅”化作万千寒梅虚影,剑气纵横间,竟将袭来的弯刀绞成碎片。
忽有冷箭破空而至,他毫不犹豫侧身相护,箭簇擦着肋下划出半尺长的血口,鲜血瞬间浸透玄色劲装。“晓澜小心!”吕四娘惊呼出口,腹中剧痛让她几近昏厥。危急关头,“秋水”剑突然迸发璀璨蓝光,竟是石飞扬亲授的“苍松迎客”的刀意融入剑招。
她的剑如游龙穿云,接连点中五名马贼的“膻中穴”,内力透体而入,将他们震得倒飞出去,撞在沙丘上溅起漫天血沙。
独眼龙见势不妙,甩出九节钢鞭直取吕四娘丹田。
唐晓澜不顾伤口崩裂,青锋剑化作长虹贯日,“叮”地一声将钢鞭斩断。
吕四娘趁机欺身上前,“秋水”剑精准刺入对方咽喉,手腕翻转间,剑尖带出一串血珠,在空中画出凄美的弧线。待最后一名马贼倒地,唐晓澜再也支撑不住,单膝跪地。
吕四娘快步上前,裙摆扫过满地尸骸,撕下的布条还带着淡淡血腥味。
她刚要为他包扎,却被唐晓澜攥住手腕:“四娘,无论这孩儿是谁的骨血,我都不在乎……”
“住口!”“秋水”剑寒光一闪,贴着唐晓澜耳畔钉入沙地,“你我之间,不该有这般念想。我腹中流淌着雍正的血脉,这是洗不净的罪孽!”白泰官远远传来冷笑:“唐晓澜,你莫不是忘了天山派的门规?与清廷孽种纠缠,就不怕被逐出师门?”
唐晓澜却缓缓起身,任由鲜血顺着剑尖滴落,在沙地上蜿蜒成赤色溪流:“当年在西湖断桥,四娘不顾自身安危救我性命时,可曾问过我是正是邪?天山派的门规,又怎比得过我心中之情!”
吕四娘心中一颤,往事如潮水般涌来。
那年烟雨江南,她救下重伤倒在断桥边的少年,却不知他竟是天山派弟子。
此刻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明知她身怀仇人之骨血,却仍愿以命相护,腹中胎儿又剧烈一动,不知这未出世的孩子,将来又会在这恩怨交织的江湖中,掀起怎样的波澜。
而镇北堡的灯火,在血色残阳下,显得如此遥远而朦胧。
朔风裹着细雪掠过祁连山巅,唐晓澜将最后半壶烈酒递给吕四娘时,青铜酒壶上已凝了层薄霜。他望着她苍白如纸的面容,喉间泛起铁锈味——那是连日强行催功,用天山派“雪魄神功”护住她胎气留下的暗伤。
“喝了吧。”他的声音混着风声,“过了玉门关,便是天山地界。”
吕四娘握着酒壶的手微微发抖,腹中胎儿突然躁动,让她想起养心殿里雍正赐下的安胎药。她仰头饮尽烈酒,辛辣灼烧着喉管,却不及心口的酸涩:“唐大侠,何苦……”
“我说过,这是天山弟子的分内之事。”唐晓澜别过脸,不愿让她看见自己发红的眼眶。
他解下披风裹住她单薄的身躯,玄色劲装上还带着昨夜与关东马贼激战时的血渍。
白泰官在前方冷笑:“好个‘分内之事’!天山派何时管起清廷孽种的闲事了?”
三日后的黄昏,他们终于望见天山连绵的雪峰。
唐晓澜望着吕四娘眼中亮起的微光,突然想起西湖初见时,她撑着油纸伞立在断桥残雪间的模样。那时他重伤垂死,是她用天山派的“大须弥心法”为他续了七日性命,却不知从那时起,他的命早已系在这女子身上。
踏入天山派山门那日,掌门睿明禅师望着吕四娘隆起的小腹,拂尘重重击在青石上:“晓澜,你可知自己犯了天山派三大戒律?”
唐晓澜单膝跪地,额头贴着冰凉的石阶:“弟子愿以百年禁足,换四娘母子平安。”
吕四娘攥紧衣角,感动的泪水哗哗而下。
春去秋来,吕四娘在天山养胎的日子里,唐晓澜每日寅时便在她窗外的梅树下练剑。他刻意将剑气收敛到极致,却总会用剑尖挑开窗棂,让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在她枕边。
有时他会留下山中野果,或是连夜缝制的虎头靴,却从未敢叩响那扇门。
孩子出生那日,天山飘起罕见的桃花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