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调嗡鸣声里，刘永贵的烟灰第三次掉在西装裤上。他烦躁地碾灭烟头，青瓷烟灰缸里堆着七八个歪扭的烟蒂，像几截掐灭的叹息。孙清禾握着玻璃杯的手指泛白，水珠顺着杯壁滑进袖口，他却盯着杨明身后的装饰画——那幅山水油墨被空调风掀起一角，像刘永贵不耐烦的挑眉。他上来就说青禾化工已经违法，如果不追究，那就是往他杨明头上扣帽子，说他以权谋私，渎职。

刘永贵没想到，由自己这个副县长亲自出面，杨明说话这么生硬，分明是没把自己放在眼里，所以此时的脸色有些阴翳。

见杨明这么说，周旭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急忙说道：“杨局长，是这样的，青禾化工的问题肯定是不会否认的，我们只是说在处理上，可以斟酌一下。我们环保局原本就是本着去解决环境问题去的，如果青禾化工因为这次的查处，出了大乱子，那不是本末倒置了么？”

刘永贵接话点头道：“杨局长，我也是这个意思，青禾化工的问题是实实在在的，但考虑到特殊情况，还得重新考量，我觉得你可以把这件事写成报告，提交到上级，这件事，跟你就没有关系了。说实在的，青禾化工在我们金湖当地，也是大企业，如果真一查到底，所引发的连锁反应是很大的，跟青禾化工对接的配套产业，大大小小的不在少数，不管是经济方面的还是就业问题，都会有不小的影响，这才是大家要考虑的问题。”

孙清禾连连点头，深吸一口气说道：“杨局长，其实我跟你说句实话吧，青禾化工一直面临着不小的压力，因为资金问题得不到有效的周转，从而引发了不少问题。厂里的问题我也知道一些，只是没想到会这么严重。之前我其实有把工厂关停的打算，但是我一想，那帮工人在厂里都做了十来年了，离开厂子他们去哪？我也是于心不忍，所以才坚持了下来。当然，我也承认我所犯的错误，所以如果这次厂子能稳下来，等我资金周转过来，我一定第一时间整改。”

孙清禾说得诚恳，仿佛自己是个多有良心的老板一样，一心为了工人有口饭吃，好像他的化工厂排放超标是迫不得已似的。

这个时候杨明把目光放在了陈文平身上，意思是，你该说话了。

陈文平也意识到该自己开口了，于是帮衬的说道：“小杨啊，我就这么叫你了，说实话，喊你杨局长我还有点不习惯。”这个时候他这么称呼杨明自然是喊给另外三个人听的，让他们知道自己跟杨明的关系不一般。

“我觉得，凡事我们都得从法理情三个方面来说。咱们先说说这‘法’。法律条文是死的，可执法尺度是活的。青禾化工违法排污，该罚、该整改，这点谁都不否认。但你看看环保法里，对于主动整改、积极配合的企业，是不是也有从轻从宽的条款？现在孙总已经表态愿意整改，咱们要是一棍子打死，这往后谁还敢主动承认错误、积极解决问题？”​

他身体微微前倾，接着道：“再谈谈‘理’。刘县长和周秘书刚才说的很有道理，青禾化工在金湖扎根多年，带动了多少就业，养活了多少家庭？跟它相关的上下游产业又牵扯了多少人？现在经济形势本就不好，真要是把青禾化工关停了，这些人怎么办？引发的社会问题，咱们也得掂量掂量。这可不是小题大做，你看隔壁县，就因为处理企业太生硬，结果工人集体上访，最后上面还不是得想办法挽救企业？咱们得吸取教训，不能只看眼前的违法问题，得从大局考虑。”​

说到这，陈文平拍了拍杨明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最后说说‘情’。小杨，我知道你工作认真负责，眼里容不得沙子。但孙总他们这边也确实有难处，资金周转不开，很多问题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你看他为了不让工人失业，一直咬牙坚持，这份心咱们得理解。咱们都是金湖本地人，谁不想家乡平平安安、经济繁荣？你要是能网开一面，给青禾化工一个机会，既是帮了孙总，也是帮了金湖的老百姓。以后大家提起这事，都会念着你的好。而且，你把这事妥善处理好了，上级领导也能看到你的能力，这对你以后的发展也有好处。”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杨明的脸色开始缓和了起来，不过还是装作有点不服气地说：“陈局长，你们都是领导，说句教条的话，总得讲点原则吧！我也担心自己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陈文平这时装作皱着眉头，表现的有些不满起来：“小杨，我和你结识这么久，一直把你当自己老弟看待，还从来没有向你开口求过任何事情。今天，我想请你给我一个面子：这里在座的各位，孙总跟我是老朋友。周秘书我们也认识很久了，平时帮我不少。刘县长更不用多说，是我领导，非常关心我、照顾我，我一直无缘报答。如果你给我这个老哥哥的面子，青禾化工的问题，就按照刘县长他们刚刚提的方案处理，我们大家继续喝酒，等下我再请在座各位去唱歌；如果不给我面子，那就当我这话没说，我也不会计较。兄弟，你自己考虑一下吧！

杨明自然是故意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就是想要陈文平出言求情，他好顺水推舟卖个人情给他。

因此，他听陈文平说完之后，心里暗暗赞叹陈文平的演技，便又沉思了片刻，方才说：“老哥，你这话说得我无地自容啊！正如你所说：之前在文化局你这位老哥帮过我很多忙，但从来没有在任何事情上麻烦过我。你今天难得开一次口，我如果再坚持己见，那就是有点不通人情、不近情理了。更何况，这里还有刘县长、周秘书在这里，我也得尊重二位领导的意见是不是？”

“我觉得这样吧，青禾化工的事，我就不继续深挖了，以暂时的调查报告提出整改意见，给孙总一些时间进行调整。但是，我这么大个动作已经做出来了，还请孙总要给我留点面子，花点钱，把河道治理先做一下，周围的植被短期也要恢复起来，如果什么都不做，那面子上也过不去是不是？当然，排放的问题也要及时制止，废水这一块暂时集中起来，真的不能再排了。至于后续的问题，还请孙总写一个具体的整改报告提交上来，一方面是我好交差，另外咱们也真的需要给未来做准备，是不是？而且我看工厂里的很多设施也都已经陈旧，该升级一下了。真等哪一天要是出了事，那我们金湖县可就出名了。”

杨明知道，想要直接让正在运作的青禾化工关停是不可能的，只能暂时性的先搞河道和植被，让他们停止排污，就已经到极限了。至于整改报告的事，估计他们只当是自己嘴上说说的，让他们做个样子吧。

但是，这份整改报告，却是未来一定要执行的，到了那天，就是自己掀桌子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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