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国,国相府。
华灯初上,暮色漫过了北海城头。
朱漆门庭悬着九盏青铜宫灯,烛火在精美的云纹灯罩里摇曳,将照壁上“礼贤”二字映得金辉流转。
前庭池畔丝竹叮咚,宾客们踩着蜿蜒的汉白玉曲桥鱼贯而入,宽袍大袖拂过雕栏,带起阵阵沉水香。
宴厅内高悬的十二扇彩绘屏风将空间分隔成雅座,中央空地上舞姬踏着编钟节拍旋身起舞,金铃缀成的裙摆扫过青砖,惊起细碎银光。
孔融宽衣博带立于主位,酒樽里琥珀色的美酒随着他爽朗的笑声轻晃:“今日不议军政,只论诗书!哪位先生愿为这‘北海月’续上佳对?”
话音未落,左侧席位的白衣书生已举杯而起,月光透过窗棂在他鬓角染霜:“孔融大人既以月为题,在下斗胆——‘北海月悬千盏雪,东溟潮涌万重星’!”
四座顿时响起喝彩,邻席的老儒抚须大笑:“好个‘千盏雪’‘万重星’,倒衬得这琼浆玉液都失了颜色!”
忽然,角落传来清越琴声。众人循声望去,见素衣女子指尖在七弦琴上翻飞,弦音忽而转为慷慨:“孔融大人治下百姓安居,何不将此宴雅兴化为诗赋,刻石勒铭?”
此言一出,满座文人皆目光灼灼。
孔融拊掌大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玉冠上的东珠随着动作轻颤:“妙极!来人,取竹简笔墨!今夜我等便要让这北海雅集,传名天下!”
夜风卷着桂花香掠过雕梁,将满厅的高谈阔论、琴瑟和鸣裹成一片锦绣。
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却惊不散这方天地里肆意流淌的才情与豪情,烛火愈燃愈烈,将众人投在屏风上的身影,映得如同画中仙人。
只是就在乐声正酣时,一道黑影却踉跄着撞破珠帘。
一个家奴浑身颤抖着跪在孔融面前,高举着一封书信颤声道:“禀禀主人!王脩送来书信!”
“王脩?他还敢送书信过来?”
孔融目光一顿,脸色顿时变得阴沉如水。
王脩本是他的主簿,受他提拔之恩,但却在数月前突然弃他而去。
原以为是家中出了什么事,这才不告而别。
后来才知道,他竟是去投靠了季秋!
此举自是让孔融大为光火,深深觉得颜面无光。
每次想起此事,都要发生好大一通脾气。
所以这几个月来,他家中奴仆从不敢在他面前提起王脩。
但今日王脩突然派人送来了书信,这些家奴自是不敢私自匿下书信,不交给孔融。
于是在经过一番礼让争夺后,最终选定了这个倒霉蛋来送信。
“且拿过来吧!”孔融虽然心中愤怒,但终究还是决定看看王脩的这封书信上写了些什么。
或许对方是在季秋麾下混的不如意,后悔投靠季秋了,然后又跑来求他原谅呢?
若是如此的话,他定要好生嘲笑他一番!
只是孔融接过书信,才看了两眼,素白的指节就因用力而泛青。
此时烛火突然剧烈摇曳,将他骤然扭曲的面容投在身后“礼贤”匾额上,狰狞如恶鬼。
“竖子敢尔!”
孔融暴喝,震得梁间燕巢簌簌落尘。
他扯碎书信扬手掷向空中,碎纸片如惨白的蝶扑向宾客。
此时宴厅死寂,舞姬僵在旋身的姿态,琴弦崩断的余韵在梁柱间空响。
孔融抓起案上青铜酒樽狠狠砸向立柱,怒吼道:“王脩这个狗东西,竟敢如此羞辱老夫!
季秋算什么?
他不过是先帝的幸进小人,安敢妄想招降老夫?
来人,传令北海大营,让太史慈立刻出兵乐安郡。
让季秋交出王脩来,不然老夫就要同他战场相见了!”
……
北海大营。
矗立在苍莽原野间,十万旌旗翻卷如云。
三丈高的夯土寨墙布满拒马鹿角,青铜弩机与铁蒺藜在阳光下泛着森冷的光,五十里之外便能望见营盘上空盘旋的苍鹰。
营中五万强军,正在演练军阵。
这五万强军中,有三万是孔氏私军,还有两万是孔融成为北海国相后才招募来的。
所有士兵都身穿粗麻质地的布甲,泛着质朴的灰白,腰间束着靛蓝绦带。
每人身侧悬着一柄镌刻云雷纹的青铜礼剑,剑穗末端坠着的玉珏相撞,叮咚声清越如鸣佩环,惊得栖在辕门上的白鹭扑棱棱飞起。
随着金锣三响,方阵忽如春水破冰。
前排士卒并步推出青铜剑,剑锋微垂斜指天穹,姿态似揖似守;
后排长矛如林拔地而起,枪缨上系着的素绢在风中舒展,竟无半点杀伐之气。
阵列变换间,士卒们进退皆合宫商韵律,转身时袍角带起的风都透着克制,恍惚是千年前孔门弟子在杏坛习礼。
当阵形化作“仁”字长阵,为首校尉突然振臂高呼:“克己复礼!”
五万声应和如洪钟齐鸣,却不见青筋暴起的狰狞。
他们持剑前刺时,手腕翻转划出圆润弧线,仿佛挥毫写就篆字。
格挡动作行云流水,竟与古琴曲《文王操》的节拍严丝合缝。
演练到高潮处,有人被同伴带起的剑风扫落冠冕,那人却微笑着俯身拾起,整理发冠时的从容,倒比平日闲坐更显端方。
日头西斜时,军阵化作流水消散。
士卒们收剑入鞘的动作如归鸟入林,安静又整齐。
暮色里,布甲与礼剑蒙上层淡淡金辉,恍惚间不是沙场演武,而是五万君子在天地间行一场盛大的成人礼。
中军大帐内。
太史慈身披玄铁连环甲,胸前的白虎吞月护心镜折射着摇曳的烛光。
忽然,一个传令兵快步走进帐内,将一封军令呈递给太史慈:“将军,国相送来的军令!”
太史慈接过军令一看,顿时眉头就皱了起来。
孔融竟然让他去攻打季秋?
还要逼迫季秋交出王脩?
他这是疯了吧?!
相比完全不了解北海情况的孔融,太史慈对如今北海国和青州的局势,却是有着清晰认知。
他知道,如今北海国名义上是孔融做主,实际早已成为青州黄巾的天下。
也不知那青州黄巾用了什么手段,竟能哄骗的那些底层贱民们全都听其命令。
而在这些百姓的配合下,青州黄巾已经悄无声息的控制了北海国内,除北海城外的所有区域!
管亥自己当然是没有这个能力的,让他拥有这个能力的人,是站在他身后的季秋!
如今的北海国,其实已经是季秋的囊中之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