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高县城,郭府。
天空浮着薄薄的烟霭,青石板路上的车辙还凝着晨露。
忽见西市街口扬起轻尘,一辆乌木马车缓缓驶来。
车身未漆朱红描金,只在车辕与窗棂处用檀木镶嵌流云暗纹,车轮裹着软布,碾过石板路时只发出极轻的辘辘声。
檐角悬着的青铜铃铛裹着棉套,偶尔晃动也只发出闷哑的嗡鸣,却隐约透着股沉郁的贵气。
马车停在郭府门前,玄色锦帘被白玉钩轻轻挑起,率先落地的是双云纹皂靴,鞋面压着极细的银丝滚边。
紧接着下来的青年文士身着月白直裰,外罩半透明的烟色蝉翼纱衫,腰间系着块温润的青玉佩,坠着的暗金穗子随着步伐轻轻摇晃。
他束发的乌木簪子顶端镶着粒浑圆的东珠,在日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晕,与他剑眉星目间的书卷气相得益彰。
那双握着折扇的手骨节分明,袖口不经意露出的缠枝莲纹刺绣,针法细腻得如同水墨画中的晕染。
“劳驾通传一声,便说颍川荀氏荀攸,前来拜访。”他向郭府门房开口道。
那郭府门房也是被他风采所迷,竟是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然后连忙说道:“请先生在此稍候,小的这就进去通报!”
只是还在等他进府通报,便看到一位同样风采照人的青年文士,从郭府之中走出来。
迎着荀攸快步上前,大笑着说道:“公达,你可终于是来了,我等你可是等的花都谢了!”
而郭府门房看到此人,顿时心中一惊,连忙躬身行礼道:“见过主人!”
原来这出门迎客的青年文士不是别人,正是如今泰山郡中能够止小儿夜哭的内统部长,郭嘉郭阎王!
而荀攸见到郭嘉,却是不由轻笑一声,调侃说道:“时间把握的如此之准,看来奉孝果然是耳聪目明啊。
这泰山郡的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你的耳目,而我更是从踏进泰山郡起,就在你的掌控之下吧!”
“公达说笑了,这是在下分内之事,主公将安定内部的重任交于在下,在下自不敢有丝毫懈怠!
公达远来,一路辛苦了,请入内休息!”
郭嘉广袖轻扬,侧身礼让身后的荀攸。
玄色锦靴踏过汉白玉阶,檐角铜铃随风发出细碎清响,与回廊下潺潺流水声交织。
二人穿过垂花门,抄手游廊两侧的月洞门透出半墙蔷薇,暗香浮动间,隐约传来后院书童研墨的簌簌声。
正厅内沉香袅袅,紫檀木屏风上的墨竹图在天光中若隐若现。
郭嘉抬手引荀攸在镶螺钿的太师椅落座,自己则在对面的黄花梨榻上斜倚,腰间玉佩与金丝绦随着动作轻晃。
两盏鎏金错银烛台分立两侧,烛泪凝结成精致的莲花纹样。
“上茶。”郭嘉话音刚落,两名垂鬟侍女莲步轻移而入。
她们身着月白襦裙,腕间银镯随着奉茶的动作轻碰出悦耳声响。
青瓷茶盏中碧螺春翻卷,雾气氤氲间,茶香混着侍女袖中的茉莉香漫开。
荀攸执起茶盏轻抿,盏底描金缠枝纹在茶汤映照下流转光华,烫金茶托与他袖口的暗纹云缎相得益彰。
“好茶!”荀攸放下茶盏,轻叹道。
郭嘉指尖摩挲着茶盏,眼尾含笑:“此茶乃是主公赐下,听说便是在天界也不多见,今天也是因为公达来了,我才舍得拿出来待客,不然可是万万舍不得的!”
“天界?”荀攸目光一凝,沉声说道,“这便是季使君能够有今日基业的基础吗?
这应该是季使君最大的秘密,奉孝如此轻易便告知于我,岂不是辜负了季使君的信任?”
“公达言之有理!如此机密自是不能让外人知晓。
事实上,我每日的主要工作,就是保护这个秘密。
一般来说,如果有其他势力的卧底密探,探查到了这个秘密,那我就会将他们抓进内统部的大牢,然后他们就很难再见天日了。
可公达到底与旁人不同,以你的才智,又在泰山郡中考察了这么久,只怕早就看破了这个秘密。
所以我也没必要在公达面前,再去掩饰这个秘密。
只是对于该如何处置公达,却是让我倍感头疼,还得请公达教我!”郭嘉笑道。
荀攸摇头道:“看来你是不准备放我离开了。
只是你对季使君就这般有信心,认定了他就是那条能够平定天下的真龙吗?”
“我自然有信心,天下诸侯于我主而言,皆是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而且我相信,如我这般对我主有信心之人,并不在少数,我主麾下绝大多数高层,都是如此有信心的!
甚至就连目前还不在我主麾下的人,也有如此想的。
比如公达。
若是公达不这么想,又怎会出现在这呢?”郭嘉轻笑道。
荀攸无言以对,他不得不承认郭嘉着实厉害,真的是有把握人心的能力。
甚至不只是能把握凡夫俗子的心思,便是连他这种智者的心思,也能把握的如此精准。
当然,这主要也是他未曾太过遮掩自己心思的缘故。
其实要说荀氏与季秋的联系,在很早之前就产生了。
早在季秋刚离开洛阳城,前往泰山郡任职泰山郡尉的时候。
途径颍川郡,季秋能够在戏忠的引荐下,顺利招募到郭嘉,其中就有荀氏的默许。
荀氏可是出身颍川郡的城外高级世家,其势力不仅能够控制颍川郡,甚至可以影响整个兖州。
他们对颍川郡内的一切人才都了如指掌,更清楚郭嘉的能力。
若非他们默许,季秋是不可能招募到郭嘉的。
而他们默许季秋招募郭嘉的原因有两个。
其一是他们跟袁氏不对付。
其二是他们支持天子。
他们跟袁氏不对付,并不是因为他们跟袁氏有仇。
而是很纯粹的利益之争。
袁氏作为顶尖世家,其势力已经超过州的限制,开始向着天下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