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杨枹山惩恶拜名师 东京城寻甲识英雄

荡寇后志 都头郓哥 7566 字 6天前

诗曰:

将门有种天下敬,诗书之家四海传。

豪杰聚首实天意,际会风云岂偶然。

师徒相逢情义洽,兄弟同心胜金兰。

水泊英灵应不灭,笑看后生起惊澜。

话说官军平定江南,李宗汤辞别张叔夜等众,带了韦扬隐骨灰,引从人望杨枹山来。一路上免不得饥餐渴饮,夜宿晓行。约莫行了十余日,不觉已到济宁州南城驿。彼时正是二月天气,朔风正紧,连下了数日大雪,四野茫茫,一派肃杀景象。李宗汤见了这般光景,不免又想起金成英、韦扬隐二人来,心中老大不是滋味。当晚在馆驿歇了一宿,兀自辗转难眠,看看挨到天明,吃罢早饭,依旧和从人赶路。

在路又行了一日,来到济宁城北一带桑林,远远地望见那座杨枹山。古人有言:‘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李宗汤见了杨枹山,肚里寻思道:“自随军征讨,多年不见师傅,不知他老人家如何了?”便快马加鞭,望桑林中来。忽听得空中一声响亮,抬眼看时,却是一只海东青,爪上挞着不知甚么东西,在头顶盘旋。李宗汤见了,忽起念道:“此行匆忙,正愁没个贽见礼,何不捉了这鹘鸟献与师傅?”想罢,忙取弓在手,搭上箭,望那海东青尾巴上一箭射去。满拟箭到鸟落,不料林尽头蓦地飞出连珠二箭,一箭将李宗汤之箭击落,一箭正中那海东青爪上之物,那物随之坠落。李宗汤又惊又怒,近前看时,却是一条白蟒。正要过去寻人,迎面早见一俊朗后生拍马而来。李宗汤喝道:“你是谁家后生,怎敢挡我的箭?”那后生见他喝问,心下不平,反问道:“那鹘鸟乃侠义之禽,你却何故要伤他?”李宗汤闻言大怒,正要动手,忽听得林中传来人声道:“且莫动手,是自家人!”看时,却是本师于潜主人,自林中策马而来。

当下李宗汤滚鞍下马,笑脸迎道:“师傅如何在这里?”于潜笑道:“若不是我随你师弟到此,险些大水冲了龙王庙。”便指着那后生道:“此子名韩拓远,乃老夫所收关门弟子,也是你的师弟。”李宗汤听了,吃了一惊。看官,那韩拓远是如何拜于潜为师的?此中有个缘故,须得另起话头。

原来那日梁山后辈要下回雁峰,史进引韩拓远、朱巧儿做一路,欲到江南寻访名医为卢俊义治病。当日三个辞行,众好汉见史进头带白范阳毡大帽,穿一领鹦哥绿战袍,系一条绿战裙,提条朴刀,跨一口铜钹磬口雁翎刀。再看那两个后生,只见韩拓远头戴一顶混青抓角儿软头巾,身穿一领秃袖麒麟青袍,腰系一条青鸾带,着一双云跟鹰爪靴,带一张泥金鹊画细弓,悬一壶修干铜牙箭,手执一杆镔铁枪。剑眉星目,面似银盘,身长八尺,真个是英俊不亚小李广,威风赛过百胜将。朱巧儿头戴一顶遮日黄箬笠,穿件淡蓝长纱衫,腰系杏黄纵线绦,下着大裆白绢水裤,穿一双珍珠履。笑靥春风,质洁如莲,眼含秋波,肌肤胜雪,六尺五六身材,背着一个草药篓,恰似义妁在世。众人见了,赞不绝口。当日卢俊义等不觉又忆起韩滔、朱富等一班已故弟兄,不禁唏嘘感叹一番,依依不舍,方才洒泪相送下山。

且说史进、韩拓远、朱巧儿离了回雁峰,取路南行,沿途并无甚事。行了十数日,来到阳谷县地面。那日过了景阳冈,正值晌午时分,走得肚中饥渴,不远处望见一个酒店--正是那年武松到过的。只见一面招旗飘在门前,上头写着四个字道:“打虎酒家。”史进等往日都曾听武松说起当年三碗不过岗之事,今日一见,虽是头遭经过,却似旧相识一般,不觉心生感慨。

当时三个入到店内坐下,放了行李,不见有人,史进叫道:“主人家,快把酒来吃。”只听里面应了一声,转出店主人来,却是一个年轻后生。当下笑脸相迎,问道:“适才怠慢,客人勿怪。敢问吃些甚么?”史进道:“我侄女平素吃不惯酒肉,可有面么,下三碗饱肚。”酒家道:“不瞒客官,这来来往往的客人大都是男子,平日里吃酒肉惯了,小店却不曾备面。客人既不吃酒肉,店中尚有白米菜蔬下饭,不知可否?”朱巧儿对史进道:“叔叔,你与拓远弟自吃酒肉无妨,我有白米菜蔬尽够。”史进见说,便叫店家准备。转眼间,店主人把两只碗,一碗白饭,三双箸,一碟热菜,一盘熟牛肉,放在三个面前。史进、韩拓远喝了三碗酒,便问道:“店家,我听说当年有个好汉打这里过,曾在前面冈子上赤手空拳打死一只大虫,可有其事?”酒家笑道:“半点不假,那打死大虫的壮士名唤武松。当年打这店经过,却是小人丈人招呼的。我家有酒叫做透瓶香,又唤做出门倒,寻常人吃上三碗便醉,因此往日小店招旗上写着三碗不过冈。那年景阳冈上出了只吊睛白额大虫,那武壮士经过小店,一连吃了十五碗,兀自没事。后又不听我丈人劝,独闯景阳冈。本想他性命难保,不料竟徒手打死了那只大虫,轰动了大千世界。我丈人方才信世上真有天神一般的人物,便索性把酒改名打虎酒,连招牌也换做打虎酒家。说来也奇,自那以后,多有慕名而来者,兼且来往客人,都到小店歇脚,因此生意红火,小人夫妻也从家乡到此帮衬。转眼过了十余年,却再未见过如那武壮士一般的人物。”又叹口气道:“后来小人丈人病故,小人夫妻俩便经营这店,又听过往客人说,那武壮士在孟州杀了公人,入了绿林,不知如今怎样了?可叹恁地一条好汉,官家竟不能用,世道也容他不下。”便筛了酒,转入里面去了。史进、韩拓远听了,睹物思人,再喝不下那酒。当时三个吃罢,见时候尚早,便算了钱,离店去了。

又走了几日,恰来到济宁州地界。那日行至一山,转过山嘴,前面又现出一带山冈,对面隐隐传来呵斥声。韩拓远提了枪,抢上冈看时,原来冈下有位老者,背靠大树,被伙强人围住剪径。韩拓远见了,迎风喝道:“那来的鸟男女,光天化日里竟欺负一位老丈,岂不识羞?”那伙强人听见,早有两个贼人持刀奔上冈来。韩拓远暗笑道:“这伙撮鸟不识好歹,今日教你认得小爷手段!”当时插枪于地,从背上取下那张泥金鹊画弓,搭上两枝箭,叫声:“且留下质当再走!”飕地射去,恰将两把刀射落。唬得两个贼人转身便跑,没头没脑滚下冈去。冈下强人内,为首的红头子见了大怒,把手指着韩拓远,便要上冈,韩拓远暗忖道:“这厮虽可恶,却也不必伤他性命。”便大叫一声道:“你这厮该晦气,今日撞着小爷。叫你长个记性!”搭上箭,拽滿弓,只一箭,喝声道:“著!”将那红头子的左手钉在树上。又抽出一枝箭,对准众贼,假作要射。那些贼人见了,发声喊,一哄散了。韩拓远心下得意,收了弓箭,拔枪在手,飞也似奔下冈来。

却才行得没几步,忽听侧首冈上有人说道:“这箭射的也不俗了,只是尚欠火候,江湖上怕斗不过真好汉。”韩拓远听得这话,猛转头看时,见是一个老儿,皓首苍髯,身躯健硕,一袭白衣。不觉大怒,喝道:“你是甚么人?敢来笑话我的本事!我的师傅乃是天下闻名的小李广花荣,岂不如你!”那老汉笑道:“那花荣既然射得一手好箭,如何会折弓新泰?”韩拓远听了愈怒,骂道:“老匹夫,你怎敢辱我师傅!”挺枪上前,便要厮并。那边厢,史进已飞驰下冈,那红头子忍痛拔出左手,待要杀老汉,早吃史进一刀,挥作两段。忽听得冈上老者之言,心念一动,急转身奔上冈来,叫道:“贤侄,不得无礼!”韩拓远听了,止步道:“这厮笑话我箭法倒罢了,叵耐竟辱我恩师,怎肯罢休!”史进道:“当年我初遇家师王进时,也似你这般光景。这长者既出大言,必有真才实学,何不问他一问?若无大才,再计较不迟。”当时朱巧儿见冈下老汉受伤,便去为其包扎。史进引韩拓远过去,那老者对面走来,当时相见。

史进上前施礼道:“适才小侄无礼,足下莫怪。敢问高姓大名,可通射术?”那老者道:“老夫于潜,就在前面杨枹山里住。年轻时家中也有些资财,任性狂侠,不慕功名,只爱使枪弄棒,射弓走马。后来见世道混沌,索性随师入山隐居,潜心修行。说起射术,也粗知一二。适才见这位公子箭法有破绽,因此不觉失口说出,幸勿见怪。”史进道:“原来是高人隐士,失敬失敬。”便叫韩拓远赔话。韩拓远兀自气呼呼地道:“这老儿无礼在先,如今又说大话装幺。他不来赔罪,反教我去赔礼,天下间岂有这等事!”那老者听罢,哈哈笑道:“既然如此,公子不妨与老夫做个赌注。若是公子得胜,老夫甘愿赔罪。若是老夫得胜,公子须拜我为师,随从修炼,艺成方可出山。”韩拓远道:“若论赌赛,我岂惧你?你且说赌甚么?”于潜道:“老夫适才见公子箭法,虽然精准,却少灵性,因此说有破绽。如今便请公子在五十步外射三箭,若能射中老夫,便算公子赢。”韩拓远道:“你这老儿既活的不耐烦,小爷便送你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