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壁衣闻嗽声

不光彩的事绝不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这是任何人都懂得的一个道理。作为当朝皇后的她,更是清楚这一点。有了这件不光彩的事,她又怎能不被成帝怀疑呢?她的心无比沉重。

王盛走到她跟前,把一件披风披在她身上,道:“皇后,夜深了,该回去了。”

“等一会儿,我再坐坐。”

“当心着凉,万不可影响玉体!”

“唉,人活着,真难哪!”赵飞燕长叹一声,无可奈何地说。

长乐钟响起,时已三更天。

自从侍郎庆安世死后,赵飞燕觉得日月好似凝固了一般,好不容易又熬过了七天。在这些日子里,成帝还是一直未来远条宫。她不但苦苦思念庆安世,而且朝思暮盼燕赤凤。可是,这样可心如意的男人再也见不到了。她无心梳妆打扮,但梳头宫女薛静每天硬是将她拉到梳妆台前,给她绾髻梳发、佩饰簪钗;同时,后宫宫长樊嫕陪站一旁,疏导相劝。她胸腔里那颗冷却的心重新被热血融化,那暂时平静的春潮又开始涌动起来。她精神振奋,浑身上下充满了活力,那种寂寞的愁苦消失了,她和侍女仆人又有说有笑了。

这一天,骄阳似火,万里无云。宫院内大树是静的,湖水是静的,荷叶是静的,凉亭是静的,看不到一丝风,纳不到一丝凉。整个院心全是灼热的。此时,唯可听见树上的雀叫蝉鸣。

由于天气炎热,宫院值班卫士、宫女和仆人都躲在了墙脚下和树荫下。

可是,担负特殊警卫任务的姜霜一直站在宫院大门口,顶着烈日,汗水淋漓,密切注视门外的动静。这位多年的宫女,对主子的忠诚,同她姐姐姜秋一样,一丝不苟,从不含糊。门旁的卫士们,看到姜霜在不时地瞭望门外,心里感到奇怪,但又不敢多问。

不多时,由林荫大道那侧传来一阵马蹄声。

姜霜定睛一看,啊!飞来四匹骏骑。第二匹乘骑是成帝,那三匹骏马分别载着中常侍郑永和两位小宦官。姜霜看后,转身撩裙,拔腿就向院内跑去……

守在二门的姜秋,看见姜霜慌里慌张地跑来,预感到大事不好,马上迎了过来,问道:“出什么事啦?”

“不好了,姐姐,你,你快去……告诉皇后,就说……陛下来啦!”姜霜气喘吁吁地说道。

“啊……你在这儿等着,迎候陛下。我去寝宫!”姜秋说完,转身穿过二门,跑向寝宫。

瞬间,成帝和中常侍郑永、小宦官们乘骑临至远条宫门前。他们动作敏捷,翻身下马。成帝将自己手中的缰绳交于郑永,道:

“郑永,你们在此等候,我去去就来。”

“是!”郑永一手牵着自己的坐骑,另一只手接过成帝的缰绳。

成帝走上远条宫大门前的台阶,卫士们早就从门旁的墙脚下出来了,他们一个个屈身施拜,向成帝请安。成帝看了看警戒宫门的卫士们,越过宫院大门,直接朝院内走来。

他走进前院,一片寂静。左右两侧的角楼、凉亭、荷花池塘、假山岩石,以及垂柳林带,没有一个人影,赵飞燕和她的宫女们也没在这里纳凉,只有几个花匠在收拾和浇灌花草。他心中犹疑……赵飞燕去哪儿了呢?难道她躲在室内乘凉吗?

成帝已经意识到赵飞燕没有安分守己。显然,怀疑之由,出于侍郎庆安世。只是庆安世在被处死之前,一直没有承认自己有越轨行为,更没有暴露赵飞燕皇后有任何问题。因此,他无从下手。

他强忍三十余天,故意不来远条宫,给赵飞燕制造一个无人干扰的机会,看她能否严守情操。

他疾步朝前走着。不一会儿,看到了二门,姜霜站在二门外迎候,姜秋又从二门内跑了出来。但是,不见赵飞燕迎驾。两位宫女急忙上前向他跪拜请安,他让她俩平身。他发现她俩神态紧张,心里感到奇怪。

他继续朝前走,越入二门,直奔寝宫。

这时,赵飞燕走出寝宫,惊遽迎驾,口称圣上,屈身施拜,并语无伦次地问这问那。

他没说话,而是举目窥视她的神色和仪表,只见她神情慌张,言语失调,冠发散乱,衣裙不整。他满腹狐疑,稍微迟疑了一下,若有所思地朝寝宫内走去。

他大步流星地穿过客厅,直插卧室。

赵飞燕轻步跟随,蹑手蹑脚地亦走向卧室。

成帝的警觉神态,令她有些惊慌失措,异常紧张,心里捏了一把汗,担心意外的事情发生。

她见成帝默默地坐在案几前,便手忙脚乱地收拾几上的衣物和东西,赶紧倒来一杯香茶,放到成帝对面,还找来一把檀香扇,亲手给成帝扇凉。

成帝默默地坐着,眼睛在扫视室内一切,耳朵在倾听周围动静。

赵飞燕轻轻地扇着扇子,秀眸在斜睨成帝的表情,心里在揣度成帝的举措。

此时,两人挨得这么近,几乎身体挨上了身体,然而,他和她的两颗心,相距不知有多么遥远。成帝已经预感到,她背他而去,恐怕永远不会为他守身如玉了。赵飞燕心底在呼唤,希望苍天保佑,卧室平静如常,什么事情也不要发生。

她万分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忽然,复间靠近墙壁衣橱内传出男人的咳嗽声!

成帝闻听此声,那颗头颅“嗡”的一下大了起来。他猛地站起,朝复间看了看。双目喷起怒火,好似要把衣橱连同那个陌生男人烧毁一般。

赵飞燕惊闻此声,手上的那把檀香扇“啪”的一声摔落到地上。那颗心也几乎像被摔碎一样,再也不会完整了。那颗脑颅如同挨了一棒,嗡嗡作响。她脸色苍白,两腿发软,瘫坐在木椅上!

他呆愣地站在那里,强压怒火,隐忍未发,默默地走了出去。

她看着他离去了,心中好像打碎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一齐袭来。

事情基本败露。成帝会怎么想呢?会不会回朝,命人发落她呢?

她越想越怕,心里七上八下,坐卧不宁。她追悔莫及,又羞又气又恨又悔,又惊又怕又焦又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什么办法也想不出来,什么主意也拿不出来。不知是畏惧,还是委屈,她猛地扑倒在床上,用嘴咬住枕头,呜呜地哭起来了……

多少年来,她还是第一次这样号啕大哭!

多少年来,她还是第一次丧失勇气斗志!

姜秋、姜霜闻到哭声,急忙跑了进来,她俩知道赵皇后此时此刻的复杂思绪和悲苦心情,说也说不了,劝又劝不了,只好陪着主子一块儿呜呜地哭起来。

成帝憋了一肚子气,未能发泄,头重脚轻,两手冰凉。他忽忽悠悠,强打精神,拼劲疾行,不知什么时候走出远条宫大门,走下一个个台阶。

他定眸一看,中常侍郑永和两个小宦官正守候在拴马桩前,四匹骏马亦昂头望着宫门。

他踉踉跄跄地走了过来。

郑永一看成帝来了,赶忙上前迎接,双手搀扶。

成帝对郑永说道:“去昭阳舍宫!”

“陛下,您先坐在石凳上歇会儿吧!”郑永见成帝精神恍惚,气色不对,估计与皇后发生了争执,遇到了不愉快的事情,随即劝说道。

“不,马上走!”成帝仍坚持道。

郑永不再说话,先给成帝牵过坐骑,并扶他穿镫跨鞍。然后,同两个小宦官解缰跨骑。

他们掉转马头,直接向东,挥鞭磕镫,朝着昭阳舍宫疾驰而去!

从打燕赤凤出走后,赵合德的心情一直不好,简直就像丢了魂儿似的,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感,对其他男人再也没兴趣了。再加上成帝为了得到自己的子嗣,经常去后宫其他嫔妃处寻花觅柳,很少临幸少嫔馆。这样,她就更觉得孤独了。怀嗣、生子岂不更加渺茫!因此,她很忌讳少嫔馆。

她和姐姐商量了一番谎话,告诉成帝她还愿意回到昭阳舍宫,因为这里是她和成帝情深似海且又得以晋封昭仪的发祥地。成帝欣然答应了。她带着全部人马又回到了昭阳舍宫。

成帝到达昭阳舍宫大门前,将坐骑交于郑永,并把郑永和两个小宦官打发走了。

他独自一人,无精打采,步入宫来。

小宦官见成帝驾到,急忙跑进温柔乡,禀报赵昭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