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鲜血与煤炭17

同一片土地 橙子哥呀 4139 字 6个月前

他恨这片土地,回去的路上眼泪借着刺脸的寒风使劲的哭,脸冻得冰凉,可还是忍不住,田润已经忘记有多久没有哭过,可能间隔的时间越长,反而更加猛烈,索性一次性哭个够,他在广阔的田地里大声叫喊,无情痛斥,想把心里所有不满的情绪都发泄出来,他确实是个书呆子,旁人面前说不出话,只有一个人的时候才敢这样放肆,黑暗笼罩的一切都能引起他的悲伤,脚下的土地,近处杂草树枝,远处的高山黑云,看得见的看不见的,都成为他攻击的对象,直到远远的看到村子,已经快要到家了,才算勉强忍住,“尿水子实在多,我看得给俺孩接个盆盆。”小时候哭的啥时候父亲总会说这么一句。兴许是情绪还没又抚慰下来,他坐在家门口那块板砖跟上面闭上眼睛,忽的想起以前父亲也常常这样在家门口坐着,好像一下惊醒一般,那时候他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好像这活在世上千千万万的人们,只是在不停重复罢了,直到浑身冰凉,外面的寒气冻的他受不了,田润才缓缓起身,那双脚忽的麻了起来,让他扶着墙动弹不得,好容易进到家里,一句话没说,就在里屋躺下了,刘娟想说儿子又忍住了,好像有一道墙在他们面前阻隔,只好又把眼光盯在建英身上。

建英走进里屋,此时此刻只能他出面。进去也不开灯,儿子翻身躺在炕边上捂着脑袋,“看着你姐了?难受了?”田润闷头不说,建英不管他仍旧问着。“吃饭了没,你妈在灶上还给你暖着饭呢,亏的你学习好,能走出去,你看看你那些同龄人都干什么,生活不就是个这,哪有一个容易的。”“爸,我没事,缓一会就好了,你就歇心吧。”“我能有啥不歇心的,你现在是高材生,读书了,也有文化,我问你话也不说了,啥也管不上了嘛。”寂静里能听到火柴轻轻的摩擦点火,屋子好像亮了一下,也好像一直很暗,建英咳嗽的吸着烟,田润这才坐起来,回头看着父亲那佝偻的背,“你咋也开始抽烟了,我不管在哪读书,我去北京去国外,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是你的种,是你儿子,稀饭面条喂养大的,黄土地里跑大的,这都是生下的嘛。”田润看不到父亲的反应,只有他嘴里吐出的烟雾回应自己,“在这里的时候,我就想着出去看看,走一走,我对这里的一切都受的够够的,我也喜欢外面的高楼,宽敞的路,明明在一个年代里,却差了个底朝天,可离开时间越久,外面就没有归属,就越是想,黄土地像是在我身上打下一个烙印,让我回来,心里惦记着,不用眼睛看,我都能想起村里每个街道,这儿有个弯,那有口井,一但想起来的时候就忘不了,本来想着会很高兴,可我一回来就难受,那种不平的愤懑在心里堆积,我就想不明白这块土地上怎么就这么穷,多少年了,都说水深土厚,也是呢,靠山吃不了山,靠天望不到边,靠着黄河喝不上水,地上万层土里打不出粮,地下黑白黄啥都有,就是没有钱,这苦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个头,也想不出来这里到底有什么魔力,能把人心死死的栓住,宁愿在这里守着,也舍不得出去。”田清眼泪就像嘴上不自觉的话一样往外涌,而建英听的头皮发麻,烟头在指头间狠狠的一烫,然后掉在地上,怎么也没想到儿子竟说出这样一番话,刹那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儿呀,你还小嘞,就觉得苦了?现在看着是身居宝山没钱花,端着金碗讨饭吃,你看过那么些书,难道不知道这里以前的辉煌故事?咱这块土地之前可富着呢,只是现在落了下来,万事万物都是这样起起伏伏,谁还能一直都站在高处呢?一代比一代好了么,要不然熬着,有甚意思。”他的情绪依然滚滚发烫:“我不怕苦,我就是心疼你们,心疼我姐,心疼每天没日没夜的受苦人,生活不该是这样啊,要是每个人都是这样,那活在世上还有甚意思?难道就为了繁衍后代?”建英转过身子摸着儿子脑袋:“俺儿学了文化就是不一样,可吃甚饭,操甚心,为甚要让你好好读书,先把你管好,你出息了熬出头,啥都好说嘛。”

是啊,爸爸说的没错,穷则独善其身,他不自觉的又把眼光沉在书本里,有些后悔专门赶回来这么一趟,早知道回来是这个样子,他可能就不会风尘仆仆的往走赶,他的所有念头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摇摆不定,没有对错之分。渐进年底,弟弟妹妹也都放假搬了回来,家里又热闹起来,和他们在一起还觉着很轻松,田清笑得声音很大,说话的嗓门的大了不少,想来是工厂轰轰的声音不自觉提高了她的嗓门。只要不说到学习,田晋那张嘴就可以一直说,追着哥哥问外面的生活到底怎么样,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嘻嘻笑笑没有正形。他们一起把家里好好打扫了一番,家里这么不大的地方,在过年前好像有干不完的活,把他们几个累得浑身发软,仍旧还有好多事等着他们,好像只有真正过年那几天,鞭炮响起来的时候,才能好好歇歇。好像只有真正过年那几天,才能好好歇歇。

过年的时候,红纸从门到窗贴的满满,又到了大年三十,田润已经不盼着过年了,小时候觉着一年太慢,总想过年的时候解馋放炮,不论怎样胡闹,大人们也说不得打不得,全家人高高兴兴,而现在只是觉得年味淡了,当初的好吃的也没那么顺口了,年夜饭已经吃过,妈妈和弟弟妹妹围成一圈打扑克,他坐在炕上瞅着窗外,爸爸照往年的习惯拿着香火去院里叩头放炮,门洞里有一尊土地公公,他能看到淡淡的烛光上面飘着袅袅烟火,村子里家家户户都会有这么一尊像,那些神太多了,有些都叫不上名字,在那特定的时刻,虔诚的跪拜敬神,这习俗也不知道传了多少年,也许是玉皇王母如来观音离人们太远了,比起这些,村里的百姓们拜的都是日神、月神、雷公、雨神、风伯、河神、水神、山神、门神、灶神、土地、城隍、药王、财神、水草大王、马王爷、酒神、狱神······各行各业都有神,连娼妓、乞丐都有他们的祖师爷,他看着父亲把香点在蜡烛上,膝盖跪在地上,拿着香的两只手高举着,闭上两只眼睛,什么都不看,朝着土地公公连拜三下,他想这些都是假的,神神鬼鬼糊弄人,只不过这世界太大,光靠人那点知识是解释不通的,外面的炮仗声连成了一片,此起彼伏,每一声就是一户人家,他趿拉着鞋想走出去看看,却不小心和正要进门的父亲撞在一起。

“准备睡觉吧,你要干甚去?”

“看看人家放炮,外面难得这么热闹。”

“你要想放,还有几个二节炮,明天在放一串鞭,都交待给你了。”

“不用不用,听听动静就行了。”

他掀开门帘出去了,寒冷的空气中弥漫着火药的味道,门口挂着两个红灯笼,在这夜里发着光,整个村子都不显得暗,远处一连串的声音让他忍不住回头,居然还有人放烟花。心情也好了起来,这时节人们又该对歌了吧,那些调调围着他转,可又想不起那些词,只好随着心情胡乱哼着。

“正月里哟开的什么花?正月里开的本是看灯花,正月里又开上迎春花。

齐不冷生生冷生生,冷生冷生冷生生呦,

七不隆冬赛又赛,八不隆冬赛又赛,

得儿赛,得儿赛,得儿赛得儿赛,一得儿赛,七不隆冬花儿红,

花儿开的本是月月红。”</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