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禅房后张六斤对僧人说等他回去安排好家里的事情,就会把弟弟送到庙里。
“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当和尚。”
福堂听到哥哥要把他送到龙头寺去,以为是让他去当和尚,在张六斤面前耍起无赖,他躺在地上撒泼打滚,任凭张六斤如何劝说都不起来。
“摔娃,你起来,你要是还不起来,我现在就去西安,不管你了。”
福堂以为张六斤说真的,他一骨碌翻身就从地上爬了起来。
张六斤给弟弟把身上的灰尘擦掉,他认真地对福堂说:“去西安要爬好多山,妈过去经常给你说山里有狼吃娃哩,像你这么大的娃狼一口就叼走了。”
福堂不相信张六斤说的,他反驳说那狼为什么不吃他。
“哥是大人跑得快,狼撵不上我,你还是个娃娃,狼比你跑得快的多,狼看撵不上我只能撵你。”
福堂说:“反正我不当和尚,你要是不引我去西安,就把我送到我姐家去,我还能跟我姐还有辉辉耍。”
张六斤问福堂,他为什么不愿意当和尚。
福堂回答说,当和尚不能吃肉,去姐姐家里有肉吃。
张六斤笑了,笑容中又带了些酸楚。
弟弟到底还是个小孩子性格,只会用个人单纯的喜好判断事物,他哪里知道张六斤不把他送到陈家去的缘由。
张六斤对福堂说:“你姐是给了人家姓陈的,不是咱屋的人了,哥送你到庙里去是让你暂时住在那儿,等我跟咱大哥从西安回来后就把你接回来。”
“那你要是不回来接我咋办?”
张六斤说道:“哥咋可能不回来呢,哥去西安只是找咱大哥,又不是呆在西安不回来。再说了,把你放在庙里哥也不踏实。”
张六斤做了半天的思想工作,弟弟福堂终于勉强同意,但是他又提出个新的条件。
“那我要把大黄也引到庙里去,万一别人欺负我,我就让大黄咬他。”
大黄就是张六斤家里的那条黄狗,福堂小时候经常喜欢抱着大黄睡觉。
张六斤说可以考虑,但他不清楚庙里是不是允许弟弟养狗。
福堂给张六斤下了最后通牒:“大黄去我就去,大黄不去我就跟你一块儿到西安去。”
张六斤没有在庙里呆过,他不清楚出家人的生活习惯,但是想来也应该是非常清淡。为了不让弟弟这个馋嘴猫受苦,张六斤把过年时家里还剩下的一点儿腊肉变着花样的给弟弟做好吃的。
他把福堂小时候脖子上佩戴的长命锁用软布仔细擦拭了好几遍,直到把长命锁擦得铮明瓦亮方才停手。
张六斤给弟弟福堂把长命锁挂在胸前,嘱咐他一定要好好保存,千万不要给弄丢了。
“以后在庙里要听人家师父的话,吃饭不准挑食,人家吃什么你就吃什么。还有不准骂人或者和别的娃娃打架,记下了么?”
“知道了。”
张六斤把福堂睡觉时用的布老虎和几件他常穿的衣服用布匹包好,又想起福堂爱吃糖果,张六斤去街上称了些洋糖一起塞进包袱里。
“糖吃多了对牙不好,这些糖不准一下子吃完。平时也不准吃,只有你想哥的时候才能吃一块儿,等你把糖都吃完了,哥就回来接我娃。”
张六斤背上福堂的衣物,手里牵着弟弟的小手,来到了龙头寺。
他询问僧人寺里是否允许养狗,他家里有条狼狗如果允许的话他想把狗也送给寺里。
僧人说寺里倒是没有禁止养狗的要求,只要拴好不咬到别人就行,刚好可以看家护院。他说寺里很早之前就养过一条狼狗,后来老死后就再没有养过。
张六斤拍拍福堂的脑瓜子说道:“你听到了,可以养狗,这下放心了吧?过几天我就把大黄给你牵来。”
福堂对张六斤说:“哥,那你一定要赶紧回来,我想你……”
张六斤看到一向喜欢调皮捣蛋的弟弟哭了,他鼻子酸酸的强忍着心情对福堂说:“知道了,少则几个月,多则半年时间哥就回来了,你一定要听师父的话。”
张六斤看到弟弟三步一回头地看向自己,他勉强挤出副笑脸,对福堂挥挥手,笑着说了声再见。
直到看不见弟弟的背影,张六斤这下再也不用强忍着情绪,他让眼泪肆意流淌起来。
香客们看到张六斤站在寺院门口一个人伤感落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都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他。
张六斤不想让别人看自己笑话,他擦掉泪水,装成是被风眯了眼睛的样子,揉了揉眼睛,再往弟弟离开的方向瞅了一眼,确定他真的进去了这才转身离开。
他不知道,自己的这一转身竟和弟弟福堂是永久的离别。
多年后当张六斤再次故地重游之时,他想到弟弟在吃完那包糖果后自己想念的哥哥还未出现时,福堂幼小的心灵该是多么的伤心和绝望。
一别再无归期,相见唯在梦里。
再见,再也不见。
之后的张六斤再也没有从他口中说出过“再见”二字。</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