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又——我没有,”云摇肃然蹙眉,“是水,甜茶水。”
红衣少女往后指:“这家茶楼的特色!”
慕寒渊顺着她指尖,目光向上一挑。
“迎来酒肆”的招牌木匾,就在她头顶高高悬着,木色红漆,光明磊落。
慕寒渊轻叹了声,眼尾低垂下来,声音浸着点浅淡笑意。
“茶楼在前面,我为师尊带路,可好?”
“不好,”云摇想都没想,摇头拒绝,“我喜欢这家茶楼的甜茶水,好喝。”
“师尊。”
“……走不动,不换。”红裙少女扛不住那个拷问良心的眼神,干脆把脖子一扬,转朝着旁边的木质廊柱抱了上去。
慕寒渊踏过两人之间的最后一级木阶。
云摇被落了满身的翳影笼罩。
迟疑了下,她缓缓而小心地回眸,仰脸。
比她高了许多的徒弟逆着满城的灯火与熙攘的人烟,就立在她身前咫尺远的地方。
云摇抱着木廊柱的手指轻扣住,警觉:“你要干嘛?”
“弟子冒犯了,师尊。”
“?”
一阵天旋地转——
等云摇被那醉意和晕意搅得七荤八素的脑袋终于略回些清明时,她人已经在慕寒渊的背上了。
两人走在城中夜市的人群间。
叫卖声,孩童的嬉笑声,讨价还价声……人间犹如一场盛大烟火,声,色,形,味,俱将他们包围其中,逃都逃不开。
云摇也不想逃,她住了太久清冷的空无一人的司天宫和天悬峰,她喜欢人间哪怕再凡俗不过的盛景。
还喜欢……
趴在背上的红衣女子安静了
没多久。
慕寒渊听见一点衣袂摩擦的簌簌声,跟着,颈后就蹭上了点灼人的呼吸余温。
他身影蓦地一停。
云摇毫无所察,趴在慕寒渊的颈旁嗅了好一会儿,茫然抬眸:“你屋里用的是什么燃香?,即将正式继任佛子之位。”
慕寒渊低垂了眼,细密的长睫遮住了他清透如琉璃玉的眸子,藏住了其中情绪。
云摇只听见那人淡声问:“她就追去抢人了?”
“嗯,抢人是很多年后的事情了,而且人也不是她要抢的。”
慕寒渊一怔,意识到什么,他停身,微微侧回颈首。
青丝拂动在夜色里。
云摇像没察觉:“那个木头啊,听到消息的时候人在东海仙山,离着仙域极西的梵天古寺,有八万里那么远,她刚和海妖族遗民里一只坏凤凰大战了一场,听说消息后却不惜耗尽内力,奔袭几万里,带着重伤赶到梵天寺……”
话声停顿,几息后,少女轻冷地笑了声,“可惜她还是晚了一步。庙门之外,她亲眼见少年公子落发为僧,剃度出家,从此青灯古佛,不问红尘。”
慕寒渊听得沉默了许久。
“后来,她回山了吗?”
云摇失神了许久:“后来,回了啊……那个女弟子伤心欲绝,就回到了山门,可惜她是个木头的,受了委屈都不会与人讲,师弟师妹们也看不出来。只是自此她便避世不出,一避百年,终于成就了乾门七杰第三人——那日归山,她废弃前尘,为自己改名易姓,名曰,修心。”
“……”
修心。
乾门七杰中云摇的三师姐,传闻里是个古板至极,连簪子都要削成板正方形的女弟子。
传闻果然不可尽信。
慕寒渊望见了已经在不远处的茶楼,这边的夜市人烟也稀疏了些。
一面走着,慕寒渊一面温声道:“她还是与你说了,至少你听过时,她心里应已放下了。”
“放下?是放下了,她连自己的命都要放下了,还有什么放不下?”
云摇埋首在慕寒渊肩颈前,声音涩哑,“你知道她是什么时候与我说的吗?在四百年前,仙魔之战最凶烈的一战后,大师兄与二师姐都死了,三师姐闭关一夜,忽然与我说,她决意赴守两界山。”
一声极低的,像是哽咽的轻声,从他被她压得凌乱的发间逸出。
“……”
慕寒渊喉结轻动了下,但最终也没回头。
他只是到了茶楼前,一阶一阶走上楼。
“她是去赴死的,两界山的那道断天渊太深了,要用多少人的命去填,怎么填也填不满……我不想她去。”
“我一直以为三师姐不喜欢我,她沉默寡言,从来不怎么与我说话,那夜是她与我说的最多的一夜,我听了她好多好多的故事……我宁可我从未听过,宁可她就永远不与我说话。”
可她还是说了。
云摇泣泪阻止不成,连夜来了梵天寺,折山下桃枝叩山门,连穿梵天寺罗汉金阵十二天门,只为绑红尘佛子回山,与师姐成亲。
她那时候还小,想法也幼稚,她以为只要将红尘绑了回去,师姐就不会走了。
可师姐还是会走,红尘也带
不回去。
那日妖僧眉目慈悲,佛面含笑,吉祥痣猩红如血,却轻描淡写地拒绝了她。
他说百年之期未至,他死也要死在梵天寺。
云摇到底是乾门的云摇,是那时七杰中最小的小师妹,那里是梵天古寺,她做不出逼人赴死的恶事。
而等云摇再回到山门时,修心已经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