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斗篷与小花

于是林间就出现了人鬼共行的景象,显得诡异可怖,而又荒谬可笑。

小花睡着了,郦也靠在土炕边沿,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窗外。

小说家忽然问:“你还在看什么?那群人已经走远了。”

郦也道:“我在看那片雾。”

雾气背后,是日里游荡的鬼怪。而这雾气和他被困在病房里时,窗外的雾看上去一模一样。

他想,如果他要找的那个朋友,就是小说家呢?

如果那本日记,从来都只出现在他自己的病房里……那么他曾经来过‘失序世界’,只是他忘记了?小说家也忘记了?

天色渐渐暗了去,等到那白色光雾终于消失,山下的的村落里逐渐升起一点一点红光,红光将村庄包裹,犹如一个巨大的、猩红的卵,在夜色里孕育。

“我得回去了。”郦也和小花告别,“如果我想找你,能不能直接来这里?”

小花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郦也和斗篷鬼打了声招呼,表示自己要走了,但对方根本不理睬他,他摸了摸脑袋,刚要出门,却见小花拉住了自己的衣襟,从破夹袄口袋里抽出一个红色塑料袋——正是刚才郦也给“她”的用来装馒头的那个。

“……”

郦也好笑道:“记着呢,给你带馒头。”

小花大点其头,随后动作僵硬地将塑料袋折起来,郑重放在郦也手中。

郦也比“她”还郑重地收好塑料袋,和板砖放在一起,转过身离开,身影很快消失在迷蒙夜色之中。

小花伏在门槛上看着郦也走远,斗篷鬼飘到“她”身旁,发出那种奇怪扭曲的声音,小花空洞的眼睛看着它,竟然开口说话了:“我……知……可……他……不……村里……那……些……人,他……不会……害我。”

倘若郦也在此,一定会感叹原来本地小怪物竟然会说人话。但小花的人话说得并不怎么好,声音嘶哑难听,被火炭烫坏的风箱一般,咬字也全然不准,就像是喉咙里本不存在声带这一构造,词句断断续续,前言不搭后语。

斗篷鬼又叽里咕噜了一阵,小花青白的脸上显出茫然来:“为什……不能……靠近……他……我……看……不……出……”

小花停顿了一下,似乎将自己的舌头捋直了:“可是,他……说你,掐……他……”

斗篷鬼沉默了一瞬,发出一声奇诡的咕哝。

小花“啊”了一下:“你……搞错……了?你……怎么……还……搞错……你……行……不……行?”

斗篷鬼抬起能掐死人的巨大利爪,拍了拍小花的脑袋,小花被它拍得脖子都往下沉了沉,却依旧迷茫着,没有搞清楚它到底想说什么。

因为从小花家门口的空地上可以俯瞰树林,因此郦也轻而易举地找到了林中的小路,不到一个小时,他回到了村子里。

从村北的田地返回,他再次遇到了在地里锄地的大妈,郦也和她打了声招呼,但是大妈似乎并不高兴见到他,没有理会他。

郦也对小说家道:“本地人也不太礼貌的样子。”

小说家想起白天树林里那副“人鬼同行”的大场面,道:“本地人不仅不礼貌,还特别邪门。”

郦也对她的观点深表同意。

他很快找到了村长家,大门紧闭着,门口两盏红灯笼亮起,门神像中央,那面“镜子”反射出一片游弋的碎光。郦也等了一会才上前去大力敲门,同时高声喊道:“有没有人在啊,来给我开个门!”

一会儿,门里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门插转动的声音响起,大门开了一条缝,从里探出一张圆圆的面孔,村长老婆见到他愣了一下,随后用尖利的声音颤抖着道:“你,你怎么还活着?!”

“我不应该活着吗?”郦也问。

“你——你白天……你是什么东西!”

“我当然是人。”郦也声音平淡地道,“不然我……”

他的语速慢下来,骤然脖子一歪,就像是头颅要从脖颈上掉下来一般,只剩下单薄的皮肉连接着,那颗脑袋垂在肩膀边略微晃动,而他的五官扭曲起来,鼻歪嘴斜,眼中迸射出凶戾阴森的光,拖长了声音道:“……还能……是……鬼……吗?”

“啊!”

村长老婆吓得连连后退,门扇“吱呀”一声从她手里脱开,郦也借机一步迈进去,黯淡的灯笼红光中,他抬起头看了看门楣之下,那面“八卦镜”是双面的,站在院子里也能看到。

村长老婆的一声尖叫动静不小,很快,地道里就传来杂沓的脚步声,上房的门帘也随之被掀开——

郦也抱着手臂,闲闲地问小说家:“我刚才演的怎么样,是不是非常逼真?”

过了一秒钟,小说家才道:“这很难评,我觉得你不像是演的,正常人不这样。”

郦也挑眉:“怎么可能,我很正常的好吧。”

小说家这次沉默了两秒钟,道:“你看着你对面的这个npc,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这时廖村长已经从上房里出来了,他拉住自己老婆的手臂,这女人已经浑身颤抖,面皮抖得如筛糠一般,廖村长低声询问怎么回事,随后震惊而又狐疑地看向郦也。

郦也任他打量,并在心里对小说家道:“我很正常。”

语气笃定,充满自信。

小说家:“……”

她怜悯地道:“对,就是这样,精神病才不会说自己有病呢。”

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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