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我外,所有人都在这样喊,所有人都在发疯一般笑,仿佛柒是来普渡众生的神仙。
他们笑着笑着,就像汹涌的海浪一般,朝柒所在的马车拥上去。
我知道他们是要扑上去争抢和劫掠马车上的东西了,于是我在前一秒爬起来后就赶紧挤开人群跑上前去,拉过柒带血的手腕就头也不回地往前跑。
我一边跑还一边嚷嚷道:“笨蛋!快跑啊!不跑的话!接下来死的就是你了!!”
远方送来火热的风,将身后的喧嚣抛却。
我的长发在迎面而来的热风中胡乱往后飘。
我拉着柒不断地往前跑,竟全然忘了他是个多可怕的人,只生怕他成为下一个被那群已经疯了的难民袭击围困的对象。
虽然柒很厉害,但有时候人疯起来可不管这些。
他似乎出现在哪里,哪里就能够掀起腥风血雨。
我不知道自己拉着他跑了多久,又跑了多远,反正当我终于停下来的时候,我依旧没放开他的手。
不知不觉中,我们已经跑进了附近的山里。
我低头弯身,喘着气,捂着因奔跑疼痛的腹部调整紊乱的呼吸,直到柒重重地甩开了我拉着他的手腕。
与此同时,他的声音也在我的头顶上响起:“你做乜嘢?”
相比上次的声线,这次的听上去变得冷冽而清晰,来自他的质问就像一条流动在山间的潺潺的河,一瞬间浸凉了我还火乱的心脏。
我抬头,下意识道了声歉:“对、对不起……我只是怕你被那些难民……”
剩下的话没有说尽,但他大抵是懂我的意思了,但他看上去没有相信也没有怀疑,好像并不在意我的话是真是假。
少年只是安静地低垂着眼看我,像是在审视我对他有几分威胁。
山间的阳光染着令人困乏的倦意。
清风卷着浅薄的雾气穿山而来,那些影影绰绰的光斑遍布了我们所在的小径,游离的日光在遮天盖地的叶隙间闪闪烁烁,隐约照亮了他的半边脸。
柒的身形比我高上一个头,近看实在有些压迫感,我在他沉寂的注视中顿了顿,才朝他轻轻扬起一个略带讨好的笑:“柒,谢谢你又救了我……”
闻言,他隐在兜帽下的脸罕见地流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似乎不懂我为什么这样说。
我以为他是忘了我了,或是没认出我这张脏兮兮的脸来,于是赶紧将脸上的泥抹掉,露出一张素白些的面容给他看:“是我呀,柒,我是姒之,我们前些天才见过,那个山寨,那个下大雨的夜晚,还有白馒头……”
对此,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清明的光,似乎想起我了。
我很高兴他还记得我,虽然他刚杀了人,身上溅到的血都还没洗净,但我这会却莫名不怕他,还对他笑道:“你要去哪里呀?”
他对我的套近乎不为所动,而是冷冷地问我:“离呢度最近嘅海港点行?(离这里最近的海港怎么走?)”
我一听,顿时喜上眉梢:“你也要去那里吗?”
可他却是剜了我一眼,隐含淡淡的威胁,无形中与我又隔开了一段距离,接着重复了一遍:“点行?”
我识相地噤了声,抬手给他指了个大致的方向。
得到答案后,他在一片浅光疏影的绿意中转身走人了,只留下我一个人在原地眼巴巴地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
我看见那些金色的阳光跳跃在他那抹暗沉的身形上,远远看去无端的单调和轻薄。
夏日热烈的温度似乎也消融不了他那份无悲无喜的清冽,我觉得他真不好靠近。
但在他彻底消失在小径尽头前,我还是鼓起了勇气,隔着老远的距离,对他喊道:“大、大侠,我知道一条捷径,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为你带路,不然很容易迷路的!”
耳边传来鸟啼,风声吹动绿意。
有光晕浮动在漂浮的尘埃中,蝉鸣在我们所在的林间此起彼伏。
柒的身影在其中被光影割裂,若隐若现,看不清表情。
我对他说:“你也看到了,现在走外面的官道和寻常的陆路容易遇上那些成群结队的难民,我知道的捷径能让我们快点到达那里。”
说到这,他好像还是无动于衷,我便只能拿出自己最后的杀手锏了:“我这里也还有些食物,若是我们省着点吃,那些大饼够我们两人去到海港了,现在外面食物是千金难求,如果你愿意带上我,带我到海港,我可以为你导航,也可以用食物报答你。”
我本意上是希望他能带我一起走山路的,毕竟走官道会遇上自相残杀的难民,但是一个人走山路又容易被野兽袭击。
反正左右都是死,我更愿意赌上一把。
于是,我以哀求的口吻,又对他说了那句话:“求求你,带上我,带我走吧……”
言毕,也不等他答应或拒绝,我就小跑着追上了他。
我像只小动物一样,试探性地跟在了他身后,与他保持着安全的距离。
这次他没有拒绝。
仿佛接受了我的诱惑,少年人单手拿着入鞘的长刀,在我的眼帘中,像影子湮灭于光中似的,融入了白昼的绿意中。
盛夏的午后,他以一种寂静而虚幻的姿态,无视了我的跟随与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