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捏着石黛,目光由这颗小痣移开。
她看着眼前这个殷鞅,隐隐约约觉得脑海里灵光一闪,闪过什么。
寂静中,皎皎忽的轻声问:“殷鞅,你是不是喜欢我?”
她的声音太轻,飘忽如风,语气又太犹豫,带着几分自己都不信的摇摆。
可殷鞅听到了。
有一瞬间,殷鞅眼底的情绪复杂难辨。
但那仅仅是一瞬间。
殷鞅直起身,移开视线,笑了笑:“当然是不喜欢的。”
他说:“你不喜欢我,我为什么要喜欢你。”
语气很淡,可是无人察觉的角落,他的指尖又摩挲了下袖口的凤凰刺绣。
皎皎没有作答。
殷鞅在屋里站了会儿,觉得这屋里太闷,他待得身上哪哪都不舒服,于是冷冰冰地抛下一句“我去处理政事”,就甩袖离开。
殷鞅的确是有很多政事要处理。
他在书房里一直待到日落西山,漫天星辰遍布。等到奴仆再次奉上汤药和糕点,他才惊觉时间过得如此快,不知不觉又一日要过去。
政事处理得差不多。
殷鞅喝了汤药,没去碰糕点,出屋想去廊道上站一站,抬起头看到月亮,不期然想起了一个人。
明月皎皎,明月皎皎。
她取了这个名字,分明就是让人看到月亮就要想起她。
殷鞅抿唇,抬手扶上左眉,去触碰那两道断痕。
身后有轻盈熟悉的脚步声响起,殷鞅没有回身,而是收回了看向月亮的目光,放下手,轻声问:“墨老,断眉当真福薄么?”
墨老道:“国君,不过是乡野之言罢了。”
殷鞅笑了笑,回身看向墨老:“使臣们那里反应如何?燕、越、魏这三地的使臣是否有异动?”
“不值一提。”墨老道,“都已经派人盯紧了。”
“派人盯紧就好。”殷鞅点头,“我就成一次亲,可不能被莫名其妙的人打扰了。”
说到这,他眉眼舒展起来,同墨老笑言:“我是当真没想到,当初在山洞里捅了我一刀的小姑娘,多年后居然会成为我的王后。墨老,世事难料,我当初是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我会拿五座城池来换一人。”
墨老看着殷鞅长大,小时候殷鞅的骑射拳脚都是墨老教的。
墨老从没和任何人说过,殷鞅曾是他最骄傲的弟子。
墨老也不曾料到,有一日在骑射上这么有天赋的殷鞅会在将来汤药不离口。
他甚至已经好多年没骑马了。
站在殷鞅身边,墨老看着院中寥寥几棵树:“国君,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而去。”
他说:“您将来会有您的孩子,您会活得比谁都长,您会带着殷人去往中原,成为天下之主。”
殷鞅自嘲:“或许这不是一个活不了十年的人能想的。”
这话题太沉重,他转移话头,想起什么,笑:“墨老,皎皎今日问我喜不喜欢她。”
墨老看他:“您是怎么回答的?”
殷鞅眼角一弯:“我说我不喜欢她。”
墨老问:“她信了?”
殷鞅想了想:“我觉得她应当是信的。”
墨老又问:“您信了?”
殷鞅被问住,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墨老看着他,眼神洞悉。
殷鞅在这样的眼神下,所有隐晦的心思都无所遁形。
好半晌,他才答:“……墨老,我不信的。”
有些东西能骗过别人,但怎么骗得过自己。
殷鞅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好像是在营地的时候我故意戏弄她,去追骑马离开的她,结果被她从马上撞下来的时候;好像是得知她居然孤身从营地逃走的时候;也好像是后来夜夜看月亮,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念她的名字的时候。”
他笑:“也许国师的龟卜也有关系——她是我的大凶,更是我的大吉。有国师的龟卜在,我觉得我们是命中注定。我天生欠她一刀,她天生该为我而来。”
墨老道:“可是国师的占卜只说她是吉星,您的王后本该是郑国王姬。”
所以您信的根本就不是国师的龟卜。
您信的,是您的心。
殷鞅愣了愣,似是想明白什么。
“魏国来要人,想不出别的留下她的方法了。”他静默片刻,难得无奈:“墨老,我没别的办法了。”
墨老轻叹一声:“您大婚那日,我会替您看住魏、燕、越三地的人的。”
殷鞅被他的叹息声影响到,许久无言。
他抬头去看挂在深蓝天空的皓月,不安渐渐加重。想起皎皎曾经说过的话,他抚上左眉上两道浅浅的断痕,心中感到一阵又一阵坠落的空虚感。
真的会一切顺利么?
殷鞅薄唇紧抿,眼眸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