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悬着这么块石头,着实坐立难安,就立在窗前出神。周来运壮着胆子劝了一句,想请他把湿了的十二章纹明蓝朝袍脱下来,换上干爽的常服。
皇帝正是气没处撒的时候,一声“滚”结结实实把他骂了出去。
到了用晚膳的时候,皇帝实在难以下咽,把陆宜生叫来问话。陆宜生不敢隐瞒,从实说了:“皇后娘娘心绪浮沉,加之酷暑难耐,天气炎热,就难免凤体孱弱。今年天热,这原是寻常,吃两剂发散的药就是了。只是娘娘前些时日压着,这才渐渐地脾胃不健,精神疲懒。不是大病,微臣已开了方子,吃两剂药疏散了,也就不妨事了。只是顶要紧的还是请娘娘宽心,能舒气泄郁,比吃药更强些。”
这长长的一番话停下来,皇帝一一记在心里,半点没不耐的模样。指尖轻点桌面,淡声问道:“皇后召你过去,只问了你这些话?”
陆宜生猜出皇帝真正想问的话,忙回道:“微臣回过话后,娘娘面露失望。恭仪伯夫人在旁问道:‘竟不是孕息麽?’微臣为谨慎起见,便再探脉细,并无喜脉。回了娘娘、恭仪伯夫人,娘娘便怅然道:‘子息岂是那么容易就有的。’待说了这话,便命微臣移步开方。”
皇帝越听到后面,面色越沉重。正要说话,奚世樾又来回,说是孙大学士来了,有要紧的国务要回话。
国事为重,此事只得暂且压下。皇帝命陆宜生退去,临走前又交代他:“皇后若问起来,只说是朕淋了雨,你来请平安卖,其他的一个字都别吐露。”
宫妃论理原就不该知道皇帝和御医的对话,御医也不会轻易开口。但皇帝曾特许黛玉百无禁忌,是以她常问陆宜生平安脉请得如何,陆宜生也知道这位皇后与众不同,自然知无不言。今日特意交代这话,就是不想让黛玉知道的意思。
陆宜生当下了然,应是退去。
这一忙就忙到了深夜,皇帝头疼得厉害,揉了揉眉心,望着窗外的羊角玻璃灯出神。
奚世樾送了碗小食上来,似是有心,又像是无意,轻声道:“承恩堂的灯还亮着,知道皇上今日不过去,娘娘把恭仪伯夫人留下一处歇了。”
“嗯……”皇帝低低应了一声,半张脸隐在烛光晦暗处,瞧着竟有些阴郁寂寥。“她这会子大抵不愿意看见朕,恭仪伯夫人与她是闺中密友,叫她陪着,能说些开阔散心的话。”
午后那份痛意,酝酿到现在,就成了无尽的愧疚。是他把黛玉拉到内廷里来的,这种重担和艰难原本只属于他自己,如今黛玉却得无声息担去一半。她怕自己没子息,唯恐他因此纳妃。又怕他坚决不肯,江山因此摇晃,人心浮动。她最怕的皇帝也知道,是流言蜚语过多,将她描述成妒妇,把他说成是昏君,她负担不起这样声名狼藉的一生一世。
那个念头再度浮起来,自打听到林玦说黛玉兴许此生不能有孕之后就有的念头,此刻悄无声息地飘到心上。
皇帝第二日用午膳的时候翻了牌子,召见谨庄王入宫觐见。奚世樾在外头死死守着,蚊子都不敢放进去一只。
不知道两人说了些什么,总之谨庄王走后,皇帝像是松了口气似的,但同时又显得很有负罪感。
当夜晚膳是和黛玉一齐用的,她见到皇帝的时候,倒还装得没事人似的,半点不肯露出心里的忐忑担忧。用罢了晚膳,皇帝搂着黛玉想和她说话。
黛玉却红着脸躲他,小声道:“我小日子来了,今日恐不能服侍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