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真的是你呀?”他高兴,左右对了金珠和那个小丫头说道:“看,是大小姐来了。”
金珠把怀里的镜子往他怀里一塞,就跑进园里报信去了。
香笙走到跟前,笑道:“又惹霜儿生气了?我刚刚都看见了。”
银珠道:“哎,你可能还不知道吧。大少爷走丢了!老爷回来,因为这样那样跟我不相干的事情,打过我两回呢!”他把袖子摞起来,给她看手臂上的伤痕,压低了声道:“你说凡事该不该小心,这镜子我要是不问过老爷就挂上去了,哪天老爷心情不好,一问这镜子谁挂的,好,是我挂的,我又免不了一顿打。老爷难道还会问,这镜子谁让挂的,就怪罪了太太么!霜儿一心就想着太太,也不体解体解我们这些做下人还不得主子欢心的。”
银珠打开了话匣子,就忍不住给香笙继续说下去:“我要和你说道说道,不过你可别把我供出去。老爷现在变了个人似的,常常在药铺子里过夜,我给他送被子就送了两趟。有些爱嚼舌头的就说老爷瞒着太太在外面找了个小,过不了多久还要娶回来。我就要给我们老爷说几句话,其实不是这样的。老爷不是那样人,他除了在家,就是在铺子里,没找过什么不三不四的女人,更没在外头买房子,那都是瞎说的!我看啊,老爷是有什么心事,八成是太太哪里做得不好,老爷怨她了。。。”一眼瞥见李太太踏出门来,急忙住嘴。
香笙看到李太太的样子,心不由得狂跳了一下。
她变得老了那么多,整个人垂下来,唇白无色,肚子高高隆起,虚弱得倚着门,双颊在阳光底下还显得暗淡无光。她脸上又是笑,又是愁,招呼道:“站在那里做什么,进来吧这么久了,也不说回来看看。”
霜儿看到香笙,一张脸是掩不住的欢喜,看见她的样子,更是憋不住要笑出声来,一只手扶着太太,眼睛却总往她身上瞟,忍不住笑道:“香笙,几个月不见,你倒洋气了真不少!太太,你瞧!”李太太微微扯了一扯嘴角,并没有要接霜儿的话。水仙和贵卿听闻她来了,也都拥出来。贵卿抱着胖乎乎的崇善,他午睡才起,带点气,一个劲要贵卿抱他到处逛。一伙人往沁心阁走过去。不大一会儿,那个新面孔的丫头也跟了来,李太太问她道:“娟儿,你不去看着小姐么?”娟儿回道:“太太,小姐才睡下不久。”李太太怒道:“她若是中途醒过来,要点什么东西,不见一个人,那怎么可以!”旁边霜儿连忙使眼色让她快点回去。娟儿一路跑开了。
李太太向香笙说道:“你看看如今这些小丫头,一个个笨手笨脚的,倒好像来家里做姨奶奶的,要别人服侍她才好。我这一天说三道四,我自己听得都烦了,她还懵懵懂懂!”
香笙道:“她是新来的么?”
“前几天才来的,要不是实在缺人手,我也不要她伺候人是一点也不会。现在是可怜我凤姑,由她一个带着,我反而千万个不放心。”
“不是还有奶娘么?”
“咳,一句话两句话也说不清楚…去年我没和你招呼一声就回来了,其实是碰到一点急事就因为这点事,那个女人就不做了,我想不做就不做吧。谁知道自从她辞了以后,跟着绿萍走了……连个像样的丫头也寻不来。”
香笙听她平静的说这些话,倒没有预想的那样悲哀。也许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李太太把她引到客堂,问她用过饭没有,她回说吃过饭来的。太太吩咐霜儿看茶,水仙贵卿也都借着因由被她打发走了,身边再没有别人。李太太只顾低着眼睛吃茶,一杯茶吃光了自己再斟满,她行动变得非常缓慢,好像七八十岁的老妪,要不是她挺着肚子,香笙真会以为半辈子已经过去了。
香笙心下是一阵紧一阵酸,不知道先开口应该说些什么,这时候好像说什么话都会使人伤心。
李太太终于开口道:“你听说了吗,他有别人了。”
对过一间极小的窗子,微微透进一线光亮。
香笙道:“姑父不是那样的人。”
李太太道:“都传到你耳朵里了,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看来是真的了。”她神情恍惚,悄悄转过头去抹眼睛。
香笙跟着难过,尽管她知道这事是不存在的,她是因为当下自己不知道该怎样宽慰李太太难过,也为着李太太最难的那段日子自己不在她身边而感到难过。她特别能理解她姑妈,受了那样大的刺激,一个好端端的大儿子走了,当然生怕丈夫也抛弃她。
李太太道:“我做错了什么呢?他那样恨我?我实在想不明白。”她捧着脸站了起来,霜儿伸出一只手去搀她,被她甩开了。她重新又坐下,眼睛红红的,自己掏出一条旧手绢在那里揩。
香笙挤出一点笑容道:“你不要想太多了,你看现在不是很好吗,马上又要迎接新生命了……总会过去的。“她这样说完,又有点后悔,觉得自己说的话未免绝情,于是马上又补充道:“我听人家说部队里是尊重读书人的,崇文好歹识字,也许到那里做了教员也说不定。”
李太太道:“我不指望别的,就希望他还活着。”她怔怔地朝前望着,又重复一句“只要他活着就好了。”
香笙默然,她真后悔把话引到这上面来。这时候,走进来一个面生的婆子,端了两样糕点上桌,李太太喊她吃一点。有一样绿豆糕,香笙拿起来咬了小口,非常硬,简直磕牙,从前她最喜欢吃翦婆做的绿豆糕,松软可口,含在嘴里冰凉凉的。
香笙等那婆子退下了,像霜儿注视了一下,问道:“厨房里来新人了么?”
“说是也不是……现厨房里就她一个人了。”
李太太接下去道:“前一向家里的钱都搬空了,老爷做生意又蚀了本,厨房里两个不相干的人就打发走了,剩翦婆一个,谁知道她看我们现如今不景气,主动请辞了。后来招了这个,勉强用着。“
香笙从绿萍那里听说的,知道李老爷因为找崇文很费了一笔款子,甚至于把樟树老宅都卖了,但没料到已经到这步田地,要靠辞退下人缩减开支来维持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