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孤注一掷

香笙 页北斗 2444 字 2024-05-20

肚子里的孩子也是同她一样命硬,跟了她从山上滚下来,中间磕着肚皮好几道,愣是顽强活了下来,连绿萍都有一点佩服他。

还没到显肚子的时候,她私下找大夫看过,确是有了喜,心里有了底气,就去那个生意惨淡的成衣铺里找杜若。杜若正同一群狐朋狗友在后院里喝酒,伙计去叫,他喝红了一张脸,摇摇晃晃得走出来,喷着腥臭的酒气。绿萍早打好一盆凉水等在那里,等杜若走近,扬起脸盆往他身上一浇,众人都看呆了,杜若醒了酒,手往脸上一抹,就要发作。

绿萍从衣兜里掏出一把剪子,抵住肚皮,质问他:“你的崽,你要是不要?”

凉棚底下正喝酒吃肉的几个大男人,看见这阵仗,慌慌得都从后门跑走了。伙计退了两步,亦不敢近前。

杜若一时间吓得话也讲不清:“你…你…你…有话说嘛!这样子做什么呢?”

绿萍从柜台后面拉了张椅子出来,坐下去,高高得挺起肚子,一把剪子在空中张弛,一片刷刷声。

杜若露出一副嫌恶的表情,找伙计取来一条干抹布,开始擦头发。他说:“你怎么变成了这样,就像个泼妇!”

她差点哭了出来,觉得委屈至极。她险些死了,一直到现在,这么几个月,他连看都没来看过她一眼。假设不是因为他的绝情,她怎么会劈头盖脸就来同他闹呢。

就是在她分心的那一瞬,杜若抢过来,抓住了剪子。两个人夺了一阵,终究抵不过杜若的蛮劲,绿萍跌坐在地上,一个身子仿佛颠倒过来,首先望到冷灰色的天,没有一点云,再往上是灰绿的树同远远的青灰的山,成片的灰漫上来,漫过她的眼睛。她的嘴是艳丽的红色,红得可怖,如同毒蛇吐出的信子。

这个灰色的世界连她那一点点红也容不下。

杜若问道:“你要什么呢?”

绿萍道:“我要结婚。”

杜若冷笑了两声,倘若他有钱,也许会给她一笔钱打发她走了事。可是他没钱。倘若她有钱,用不着她来闹,他也会跟她结婚。可是她怎会有钱。

绿萍觉得悲哀,抬手挽起了头发,淡淡地问他:“我有什么不好?”只因为我是个丫鬟?这一句却没有问出来。

她知道问也是徒劳,到这一步,难道这个男人会因为这句话幡然醒悟,想起她的种种好来?

杜若道:“你先回去,容我想一想。”他开始冷,瑟瑟发抖,旧棉袍下摆滴滴答答漏着水。他拧干一遍,身上的水又漫下来,拧了几遍,便放弃了,转身上楼去换衣裳。

他把门关得砰一声巨响,震得木楼梯晃了两晃,伙计取了抹布来清理残局,抹到绿萍脚下,忽然想起什么来,溜到后院去了。绿萍对着那块抹布就是两脚,踏下去,可着劲碾两下,她往楼上望了一眼,见杜若没有要下来的意思,在店铺里转了两转,出去了。

出门时,她还在想,天气这样凉了,店里居然还清一色挂着热天的衣裳,架子上蒙着恁一层灰,整个的铺子都是乌烟瘴气,同下等的烟馆一样。

她也不知道要走到哪儿去,天色暗下来,将有一场雨了。她又想到死,但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她才从死里挣脱出来,再去寻死,怎么对得起阎王爷呢!还有肚子里的小人,也该恨她的。那么她就要同杜若闹下去,闹得他也活不成。

整个的目之所及都是灰暗的,沉重的空气压得她步履艰难,先落了一滴雨,点在她鼻头上,凉凉的,使她猛地一惊。对过一个婆子同她笑,披着褪色的红褡裢,她喜欢那样的红,仿佛阅尽男人的舞女的唇,带一点沧桑和薄凉,从来不输,胜利也是孤独的胜利。

她看着那片红慢慢飘了到面前。

“女崽,要不要算一卦?”

绿萍在身上摸索了两下,兜里还有一点碎钱,然而她撒了个谎,说没有带钱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