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不必再逃了。
接近日落,一行人才来到营前乡水口庙一截土路前,四围青山环绕,中间一块平地,散落着些人家。面前一道田垄,车子过不去,怕踩坏了庄稼。于是分别停了下来,香笙迈着碎步先往前边李太太娘家报信去了,不一会儿,只见一个赤脚大娘由香笙搀着,慌得出来迎接。这便是凤姑她姥陆大娘。绿萍同她见了礼,陆大娘急着接过来绿萍怀里睡着的凤姑,不料给她颠醒了,哇啦啦大哭起来。众人忙不迭哄着。香笙给了车夫几个钱,打发他们走了。
绿萍跟在最后头,不知为何对这块土地憎恶得厉害,偷偷往旁边田地里吐了口唾沫,这时李太太回了头,绿萍紧走几步,赶忙跟了上去。
越过黄泥土砌的一方矮墙,绿萍刚觉得空气冷静下来,没有先前那样热了,冷不丁的,倒有一只红冠大公鸡扑上来,照着她的脚踝就是一啄,惊得她跳起来。陆大娘跑了来,将那公鸡赶得一地鸡毛,落后揽住她的腰抚慰她道:“大姑娘,这畜生是看你生得标致哩,不怕啊。”绿萍见陆大娘趋前,只闻见她身上散发一股浓臭的汗臊味,直熏得她喉头反酸水。说也奇怪,进屋以后,那股汗臊味一直挥散不去得充盈在她周围,她闻见一切都是臭的,连茶水也弥漫着一股深深的臊味。
屋子里陈设简陋,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那个所谓的“厅”亦小得可怜,一张缺了条腿的八仙桌,底下用块石头勉强垫着,桌上污渍足有一指厚,屋子里唯一的一张太师椅,椅面一半已经退了漆,只留下一块块浅浅的红斑,夕晖斜斜得照进来,仿佛照着一个年深日久的棺柩。旁边几间房,本来是不消赘述的,白天进去和晚上一个样,唯一的家具就是一张咿咿呀呀的木床,帐幕发黄,孔隙里头还嵌着几只蚊虫的死尸。房间倒是不小,只是拥挤得厉害,因为暗,看不清楚脚地上都堆着些什么,绿萍简直不敢相信要在这样的地方过夜,她想到李家花园里的柴火间,也要比这个屋子可爱些。
所有这些屋子当中,最正常的要数鸡舍旁边的火炉房了,看得出来那是新砌的,黄泥墙上还很干净,有一个小窗子,连黄狗也愿意在那里打瞌睡。
院里三株梅树,空落落的,瘦弱而可怜,仿佛被骄阳烤熟了,依稀还冒着烟气。
李太太倒不嫌脏,她不坐那把唯一的太师椅,找了大门前一只石锁坐下了,正好避了面前落下的夕照。陆大娘拉了凤姑在怀里,又是亲又是抱,凤姑大概也受不得她身上那股味,使劲挣开了,跑到院里逗小鸡玩,奶娘寸步不离。李太太招呼她娘在门槛上坐下,问她:“我爹呢?”
“在地里呀!”
“我不是说让你们别下地了,怎不听呢?”
“不下地,好好的一块田,难道荒了?那可是祖上传下来的,有一半是天字田呐,连乔大户也眼红咱家的好田。”
“他眼红给他就是了。”
“唔,那可不行,这话不能叫你爹听见。”
“娘,我每回给你那些钱,按理该吃穿不愁呀!这次回来,怎还住这破地方?不是让你雇人把这房子修整修整吗?”“咦,那不是新添了个火炉房吗?”陆大娘扭身往鸡舍那面指了指,“年前修的,冷天时候我和你爹就呆那,嘻嘻,年过的暖和哟。”
“别以为我不知道,我给你那么些钱,最后肯定都要跑到你儿子口袋里。下回我把钱直接送到赌场去得了,也省得倒几趟手麻烦。”
“看你说的,你哥现在躲哪去了谁知道?我怎么把钱给他?”
“既然你有钱,怎么不买双鞋,回回来你都光着脚!”
“农村人讲究那些干什么。鞋我倒是买了,不好意思穿嘛。我们这块有人大热天的还穿鞋的么?”
“好了,这回我就不拿钱给你了,反正你要钱也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