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敖瞥了屈武一眼，戏谑道：“一碗酒都干不下，跟个娘们似的！”手里却抓起一根香酥脆软的烤野猪腿，对着烤肉爆裂、香油流出的地方狠狠啃住，撕下了一大块肉。

接着船家三人也从席间起身，船老大向扶苏打躬作揖：“公子，我们干这一行的都有个规矩：出活时滴酒不沾。承蒙公子礼待，我和徒弟都喝了些酒，但却是万万不能喝醉了。所以也只得提前离席了。”

摆船人自有摆船人的规矩。扶苏也不多干涉，就默

许他们离席了。席间只剩下了扶苏、蒙敖和易川三人了。蒙敖嗜酒如命，一碗接着一碗豪饮海灌，偏偏这黄粱酒酒性又烈。没过多久他就“砰”的一声倒在了苇席上，嘴角流着涎水沉沉睡去，鼾声如雷。

“门客粗鄙，让先生笑话了。”扶苏摇头一笑，又向易川举起了酒碗，“来，扶苏敬先生一杯。”

易川提起酒坛，往已经干涸的酒碗重新斟上，然后端起来去与扶苏碰碗。扶苏又饮下了一口酒水，从喉咙到胃部，整条食道都被烈酒烫出一丝丝的灼热感。

这一晚，他和易川聊了很多音乐的话题，聊那些关于琴、筑、五音和歌赋的话题。秦人民风粗犷彪悍，举国尚武，极少有几人善于音乐此道。父皇雄心勃勃，一心渴求建立万世伟业，追求长生不死，对音乐没有半分兴趣；李斯丞相师从于荀子大师，倒是弹得一手好琴，但他看到李斯那汲汲营营的样子就不由自主心生厌恶；就连秦宫中的乐师，也只不过是将此作为一个谋生职业，每当国家典礼来临，他们也只是照着乐谱吹吹打打做做样子。秦国上下所有官员都在拼命

提升政绩，渴求晋升爵位、增加食邑以光宗耀祖。

只有眼前这个叫作易川的人愿意坐下来和他谈论音乐，谈谈上古时代伏羲如何做琴，周文王、周武王又是如何各增一弦，定型为如今的七弦琴…扶苏这一生从未像现在这般兴奋过，这一夜他酒兴酣畅，飘飘如仙，不管喝下多少酒都醉不倒。

“敢问先生那首《剑骨》乃是歌咏何人而作？听起来令人好不伤感。”扶苏夹起一块羊肉脯，放到嘴里慢慢咀嚼，耳朵却集中了所有注意力，耐心地等待对方的回答。

那首《剑骨》歌咏的是剑客游侠之意气。扶苏很早就听闻过，关东游侠的种种传奇逸闻——聂政一人一剑杀入韩国相府，斩杀韩相国侠累；侯赢、朱亥参与窃符救赵，侯赢出谋划策，朱亥一锤击杀魏将晋鄙；荆轲更是抱着玉石俱焚的决心，在咸阳宫上刺杀父皇…

秦国素来法家治国，编户为什伍，严格限制流民迁徙，所以关中游侠之风素来衰微，很少能听到什么惊

心动魄的侠客逸闻。扶苏常常对这些人充满好奇，叹服其重信守诺、悍不畏死的气概，然而每当想起伴随着他们的血腥，却又常常冷汗涔涔。

此刻的直觉告诉他，这首《剑骨》背后必有一段或离奇、或壮烈、或荡人肺腑的故事。

易川昂起了下巴，眼眸中倒映着舱外的天河星月，脸色已然醺醺欲醉：

“春秋时代，卫国有一名琴师。他是一名孤独的琴师，没有妻儿，没有朋友。直到有一天，他和一名剑客结为了生死之交，因为只有剑客能听得懂他的琴…”

扶苏听得心驰神往。自己的思绪仿佛也进入了春秋列国，进入那个诸侯国林立硝烟弥漫的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