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轲刺秦,咸阳宫上万古殇
咸阳宫,天下第一宫。
东起咸阳,西至雍城,离宫别馆二百七十,覆压三百余里,高宫峨殿,隔离天日,而以咸阳宫为龙首,镇据八百里秦川腹地。
殿顶如山,翘檐欲飞,赤柱擎天,画廊回环。
宫殿之间,更坐落有无数楼阁,岿然矗立,紧密相挨。楼阁之间,又飞架避雨长廊,纵横交叉,上下相错,如同天宫之走廊,仙人之过道,云气渺渺。
东宫日出西宫雨。
一日之内,一宫之间,气候不齐。
几乎每一座阁楼之中,都有无数年轻貌美的女子——
有郑国少女,着一袭如火绯衣,打开银色妆镜,明星荧荧,以柳炭勾画黛眉,以胭脂涂润红唇…
有卫国舞姬,着一袭宫纱长裙,翩跹而起,载歌载舞,曼妙轻盈若蝶舞花海,将思念寄与明月…
有赵国乐女,抚一把桐木古筝,纤纤十指,皎若玉笋,大弦清扬若山泉漱玉,小弦清脆似珠落银盘…
有魏国妃嫔,捧一卷竹简手书,一滴滴香泪,尽打湿在古朽的墨迹上,故国良人皆已不再,空余断肠…
每一栋阁楼,每一扇窗口,每一种悲欢离合。
或为故国而伤感,终日以泪掩面。
或渴望秦王宠幸,不断苦练化妆、舞蹈、奏乐、歌唱之技艺。
一扇花梨木镂花窗下,一名妃子正拿着一根枯枝,黯然神伤,香泪盈盈。
她娇嫩若羊脂玉的手指中,是一根焦枯、黝黑、其貌不扬的干枯树枝。
一滴滴香泪,划过她脸颊,牵挂于唇角下,若樱桃凝露。
“清扬夫人,您怎么又哭了?”
一名宫娥看到妃子落泪,立即低着头走到了她的近前,取出丝帕,轻轻地为她拭去了眼角的泪珠。
宫娥心疼地道:“这只是一根很普通的树枝而已,
您何必为此落泪呢?”
清扬夫人凝望着手中枯枝,眼瞳深邃剔透如冰晶,然而眼神哀伤无光,仿佛一双于长夜后熄灭的宫灯,只剩下一片苍白、疏离与冷漠。
“花虽凋零,枯枝不老,今夕何夕,良人何在?”
宫娥轻轻握住了清扬夫人冰凉的手:“夫人,后宫数千嫔妃,陛下独宠于你一人,独爱怜于你一人,陛下不就是您的良人么?”
“你不懂的。”
“哎,奴婢年方二八,确实不知情为何物。”
清扬夫人握住了宫娥的手,轻轻笑道:“等你以后遇到了那个人,你就会知道了,这个世上有些东西是无价的,许多许多东西都无法拿来衡量…”
“笃,笃,笃——”
三声敲门声过后,赵高的声音传了进来:
“夫人,朝会即将开始,您该去陪陛下了。”
宫娥也笑着劝道:“夫人,陪陛下朝会,这是您才有的殊荣!您应该开心一点。你看看您,哭得妆都花
了,让奴婢再为您补一下妆吧!”
她将铜镜端来,照亮了清扬夫人的容颜。
……
“传——燕国使臣荆轲、秦舞阳觐见——”
“传——燕国使臣荆轲、秦舞阳觐见——…”
每隔三十步,就有一名内侍太监高声传报,传报声一人传递下一人,共传了六人,才将秦王旨令从朝宫传出来,传到了咸阳宫的宫门前。
荆轲以正使走右侧,秦舞阳为副使行左侧。
荆轲双手捧着装有樊於期首级的木函。
秦舞阳双手捧着装有督亢地图的铜匣。
两人昂首挺胸,并肩齐步,一步步向朝宫走去。
乌云弥漫,秦宫昏暗。
秦人尚黑。黑色的御道,从宫门一直延伸到朝宫之中;御道两边,秦军仪仗队着黑衣,披黑铠,紧紧握着染了黑色山漆的长枪大戟,纵横笔直,刚肃威猛,宛若一片黑色的森林。
前方的路,通向黑森森的地狱。
荆轲、秦舞阳二人每迈开一个步子,两只肩膀便沉重了一分。
秦风低徊,天空乌云微微撕开了一道缺口,一道苍白混沌的光柱投射下来,恰好照亮了一张女子的容颜,仿佛给她整具躯体都镀上了一道淡淡的银边。
她的一颦一笑,都是人世间最美的画卷。
而在此时,她苍白了十四年的眼眸,在一瞬间点亮——
如燃烧的火炬,这炽热的温度!
如初生的太阳,这耀眼的光芒!
“庆卿…”
她又惊又喜,失魂落魄地走向了荆轲。
“清扬夫人!”宫娥看到她失态,着急了起来。
“庆卿…”
清扬夫人跌跌撞撞地冲到了荆轲的面前,脑海中无数尘封的记忆,一刹那间全都涌起——那些关于卫王宫的记忆,折下白玉兰的记忆,红袖添香夜读书的记忆。
贰姬公主…
那一瞬间,荆轲手指微微颤抖。
无数早已被打碎的记忆,重新飞快地在眼前拼接而成——
论剑说君王,折枝为美人。
秦人一把火,却将所有一切烧得灰飞烟灭…
清扬夫人含着泪,颤声道:“庆卿,十四年了,原来…原来你真的还活在这个世上!”她伸出了颤抖不止的双手,只想好好再抚摸一下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