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已经不在了。
穿过繁忙的后厨——他们正忙着为那些来访的医生做饭,公爵阁下自己已经两天没吃没喝了——还有人来人往的后院,我打开了侧门,一条幽静的街道躺在我面前,鞋跟在砖头上踩出清脆的回响,有几个人发觉了我,却不敢询问我要去哪。这很好,我希望他们惧怕我,过去在布伦海姆宫就是,除了管家与女管家以外,每个仆从都对我惧怕不已,尤其是公爵阁下从前的男仆,切斯特——他知道我察觉了他那些可疑的行径,逮着第一个机会就逃得无影无踪。在那之后,布伦海姆宫再也没有人敢向外随便泄露消息。
在身后关上了门,向前走了几步,我知道某个人一听到消息便会立刻赶来,他会躲在这儿等我出现,毋需招呼。
“我等了你一天一夜。”
果然,树下转过一个身影,快步向我走来,他压低了声音,灰蓝色的眼里有着不悦的神色。他变装了,打扮得就像一个苏格兰工人,甚至有一头红发与浓郁的口音。
“我以为你会第一时间想办法出来,好告诉我事情的进展。”
隐瞒没有任何意义,又快又准的一刀往往是最不痛苦的,我深知这个道理。
“她走了。”去了一个更美好的世界,那个从一开始我就想要送她去的世界。
“走了?”有那么一瞬间,埃维斯似乎无法理解我在说什么,但神色已经是最好的回答,我的哀悼只会为一人而起。
灰蓝色从他眼里褪去,先是惊骇的漆黑,再是痛苦的深蓝,最后是死气沉沉的灰,“你怎么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他怒吼道,极致的悲伤夺走了他的理智与冷静,让他看起来如同被蒙住了双眼的老鹰,用力扑闪着翅膀,胡乱挥舞着利爪,只是与空气在搏斗。
他杀死不了我,杀死不了哀痛,杀死不了与她的回忆。我们最擅长的武器在这一刻派不上任何用场,我们唯一知道如何应付的方式在一刻失去了所有意义。我给了他足够的空间与时间冷静。火焰造成的伤势又在隐隐作痛,不对,我感受不到痛苦,也许那是我的心。
我有心吗?
我的父母不认为我有,我的兄弟姐妹不认为我有,他们说我是个冷酷残忍的怪物,即便我有心,也该如同寒冰般坚硬。
但康斯薇露小姐相信我有,她会对我微笑,会对我伸出双手,会用柔软温和的双眼看着我。当我成为她的女仆时,我所感到的悸动让我相信自己的确拥有着一颗心,那么这颗心也该只为她跳动。
“你怎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又是一声压抑的控诉,这个男人仿佛随时要冲上来与我同归于尽。
我没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我冲进了火海里,我要将公爵夫人救出,哪怕付出性命的代价也在所不惜,只要那是康斯薇露小姐所希望的。
但她要我离开,埃维斯,这是她的心愿。
所有之后发生的一切,都是——
“她心甘情愿的。”我回答。
我是康斯薇露小姐的女仆,我会完成一切她的心愿,哪怕是那些未曾说出口的也是。
第四天的早上,公爵夫人醒了。
“我想回家。”她握着公爵的手,轻声说。
“好,我们马上就动身。”公爵轻抚着她的面庞,细细吻着她的额头,鬓角,双眼,睫毛,脸颊,还有嘴唇,“汤普森太太一定会非常高兴见到你,而米德太太会给你坐上一桌子你最爱吃的菜。你还没有见过夏天的布伦海姆宫,我的妻子,那是全世界最美丽的地方……”
不,公爵大人,她指的并不是布伦海姆宫。
她指的是她真正的家,在一百多年以后的纽约,曼哈顿岛上,位于第31大道,一户有三间卧室的公寓。那儿有她的父母和弟弟。她的房间里贴着各种各样的电影海报,书柜上塞满了弟弟的漫画,墙上还用粉笔画着记录身高的线——没有几条,因为一直等到她的父亲职业走上正轨以后,他们才能在高额的医疗费用之余还负担得起这么一间公寓。
是的,我都知道。
每天晚上,甚至是任何我有空的时候,我都会悄无声息地溜到康斯薇露小姐的房门外——女仆专用的房门,自然是——聆听着房间内有可能发生的任何对话。自从我发现康斯薇露小姐的躯壳还活着,然而内里却全然换了一个人开始,我就一直这么做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