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时,清少纳言就早早地入宫了。
宁子皇后的寝宫并没有变迁,还是原来的住处,又重新变得有人气起来。原先枯萎的花枝都被修剪掉了,又种植了新的花卉。
宁子皇后正由身边的侍女为她梳头,看到清少纳言来了,挥退了侍女,高兴地站了起来,接引她做到自己身边,眸中泪光闪闪,“我听闻你的事,一直忧心忡忡,但是藤原时平叮嘱我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现在看到你重新回到我身边,我真的很开心。”
“宁子皇后的行动也很重要,你是我们计划的中心。能看到这么健康开朗的宁子皇后,我也很开心。”
宁子皇后洗漱完毕后,就拉着清少纳言来到了另一所寝宫,坐到了垂帘后面,然后自己从另一侧走到了天皇身边,跪坐了下来。
清少纳言的位置,从那些议事的大臣角度是看不到的。朱雀天皇看见的也只是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宁子皇后在天皇耳边说了几句话,天皇就收回了目光。
这似乎也不是什么正式的会谈,只是随意的坐谈而已。
说话的人的似乎就是源氏的新家主源赖光,听声音非常年轻,但是非常具有力度,没有丝毫慌乱或者出错的地步。
朱雀天皇对这位新家主的表现也十分满意,他赞赏了几句,就在到了源赖光应该退下的时候,源赖光忽然把头低下,“此次臣其实还有一重要的事情要汇报。”
”但说无妨。”
“臣昨日在山中发现了一个使用过禁术的基地,上面的血迹还很新鲜,我从上面的阴阳术痕迹推断,这是诅咒人即死的禁术。而且——诅咒的对象很可能就是宫廷之人。可惜禁术的力量太强大,又是违背了阴阳之理,不仅吞噬了祭品,连施法的阴阳师也没能幸免,咒术也没有完成。施展这场禁术的是,藤原氏阴阳师。”
“臣可以作证,那里的场景之凄惨,可谓触目惊心。稍后会有证据呈上,臣复刻了现场的阵法图纸,还有在阴阳寮报备过的两名失踪的源氏阴阳师,臣等还在现场发现了这两人的遗物,恐怕是已经被当成祭品了…….将阴阳术用在那种方面,实为天理难容。”开口的是贺茂忠行,朱雀天皇非常信任的元老级阴阳师,也是安倍晴明的师父,没有足够确切的证据,这位坚守阴阳之道,宫中最为资深的阴阳师是不会开口的。
“臣之所有能发现这个基地,是因为臣一直在搜索消失的两名源氏阴阳师的线索,没想到居然是被藤原氏的阴阳师抓去了当祭品。恐怕在当祭品之前,还受了好一顿折磨。他们连同僚都能下得去手,其居心……”
诅咒,是宫廷中的贵族最为忌讳的话题。
宁子皇后露出了忧虑而又担心的神情,朱雀天皇的脸色在听到源赖光的话后越来越差,“藤原氏的阴阳师,哼,或许是孤给他们的权力太大了,他们还贪心地想要更多,之前小乌丸一事孤还没有计较。身为阴阳师,本应占卜吉凶,观测风雨,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这种事情。孤心中有数……”
清少纳言看到这话剧一样的一幕,心里面和明镜一样。估计除了朱雀天皇和贺茂忠行,其他人都在演戏。源赖光嘴里说的除了藤原氏实施的禁术,没有一句真话,偏偏那坦荡荡的语气,听起来没有一丝心虚的味道。
可藤原氏阴阳师的确是实施了这种禁术,这种惩罚是他们应得的。
清少纳言也忍不住勾起了嘴角,只是,源氏的阴阳师为什么选择和他们合作呢。
这个答案在傍晚时就揭晓了,因为这位年轻的家主,在傍晚时拜访了清源氏的宅邸。
“我现在和藤原时平是盟友,我们自然也是盟友。”
源赖光有着一头白色的长发,刘海有一缕是红色的,面容英俊,在没有面对天皇时,他脸上的那种桀骜和自信表露得更加明显。
如果他再成长一些的话,应该就能把这份狂妄收敛一点了吧。
“那两个死去的源氏阴阳师,真的是被当成祭品了吗?”
“这也算是他们能为源氏做的最后一点贡献了吧。我的确是在现场发现了他们的遗物,我说的都是实话哦。毕竟整个过程都是我和贺茂忠行一起探索的。不然你觉得贺茂忠行这个严于律己的阴阳师会说谎话帮助我们吗?”
居然说的是真话吗?清少纳言有些诧异,但是又有一种违和感。可是那两名阴阳师的消失是自己推测的,自己也无法找出确定的推论来推翻他。但能够让贺茂忠行为他作证,那现场的场景应该是他说的一致。
“你还有其他的同伴吗?”
“如果你说的是我手下的那些式神,我可真不想称他们为同伴。”
“那么此次前来只是为了和我熟悉一下吗?”
“当然,这个是主要目的。不过我还得把我的式神带回去,没想到你们居然还没杀死它。”
”是那只虫子?真是有够恶心点。”
“不过实用才是王道吧。”源赖光在清少纳言的默许下把装着虫子的木盒拿回了自己的身边,“本来是想稍微刺探一些你这边的情报,没想到以隐秘著称的六节虫居然也被你发现了,还受了伤,不过,这样与你们合作也更有价值的。”
“这可不是把自己当作盟友的态度,你就不担心破坏我们之间的联盟关系吗?”
“呵呵,比起阴阳术的力量,我更倾向于使用妖怪的力量。我会守护平安京,用妖怪的力量,杀死妖怪。不过藤原氏的手段,却是连我也看不上眼。我会选择站在你们这边,是因为我能从这件事中获得利益。这并非说明我们之间的关系不稳定,而是只要你们这边能占得长远的优势,那我们之间的关系就是牢不可破的。”
“能识破你的虫子的花招,也算是对我这方实力的考验吗?”
“我可不希望之后的合作对象会因为不入流的把戏而莫名其妙地就丧命了呢。我饲养的式神,虽然没有野生的妖怪那么强大,但是是绝对得听话噢,就像这只虫子一样。”源赖光打开木盒,虫子乖巧地伏在他的身边,没有一点攻击性与好动的倾向,“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几只哦。只是……太弱了,实在是太弱了,我所想要的,既要强横的实力,又要绝对的服从……”
“你的野心真是表现得肆无忌惮呢,只是,合作从来都是互利互惠的,当你无法为我们提供价值甚至有反水的倾向时,我们可不会只是温和地一拍两散而已。所谓善始善终,无法从一始终的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比起可靠的合作者,你更是一个狂妄的独行者呢。你持有的态度,仍然是这样吗?”
“但维持着我们关系的最重要的不还是利益吗?因为相同的利益,我们才会坐在一起谈话。”
的确,这次事件后,藤原氏与源氏的关系必然会恶化。现在的他们,可以说面对的是共同的敌人。但在利益的风向改变时,即使是现在的朋友,也有可能变成未来的敌人。
同时源赖光的理念,可以说是与安倍晴明完全相反呢。如果这两人认识的话,很有发展为命运中的宿敌的潜质。
两人没有继续理念的话题,就接下来的形势交流了一下,就分开了。
送走了源赖光后,清少纳言又迎来了一位客人。
那是长着两条尾巴的可爱狐狸,白藏主过来拜访了。
清少纳言把白藏主抱在怀里,撸了撸他的下巴,小白的眼睛眯起,嘴角也不知不觉洋溢着舒服的微笑。
”小白可不能忘了正事!这是晴明大人托我带给你的!”小白背上的毛里藏着一张小纸人,他抖了抖身子,把小纸人抖了出来。
小纸人落地幻化为一个双腿为针尖的成年女子,她的双手是由布匹构成的,垂落到了地上,背后背着一个扎着长针的毛线团。她的浅褐色头发用红绳扎起,闭着眼睛,但似乎是能视物的样子。
“清少纳言大人,我的名字是小袖之手,擅长女工,晴明大人让我来陪在清少纳言大人身边。”小袖之手始终维持着一个表情,“因为我的脚就是这样,被看到了也无所谓,所以才会穿这样适合我的衣服。如果清少纳言大人要外出的话,我会穿上正常的衣服,藏起我的脚和手,不会暴露自己的身份的。”
“清少纳言大人,小袖之手可是很厉害的哦,她还帮小白做了好几套衣服呢!看起来威风凛凛的!”
听到小白的话语,小袖之手的嘴角微微扬起。
“那小白就替我向晴明道谢吧。”清少纳言顺手又撸了撸小白的头,“小乌丸,你带小袖之手去楼上的房间吧,楼下的房间还在整理,先暂时安顿下来。小袖之手……以后你对我就称是我的侍女吧,名字……就唤做’阿袖’吧。”
“我明白了,清少纳言大人。”小袖之手在小乌丸的带领下离开了。
“天都已经黑了,小白你回去的时候要小心啊。告诉晴明让他注意一点源赖光,他看起来就是那种不安分的类型。”
“小白知道了!下回再和清少纳言大人见面啦。”
小白走了后,清少纳言走入小袖之手的房间,拜托她给雨女做一身衣服。清少纳言对雨女的身材有个大概的估量,也给出了数据。
之后朱雀天皇在朝政上狠狠处罚了藤原氏阴阳师,原本可以说是宫廷中最为鼎盛的一系阴阳师,也大伤元气。位列第二的源氏阴阳师开始与其齐头并进。在如山的铁证下和突然袭击下,藤原道长也无力回天。作为道长一派的左膀右臂的藤原氏阴阳师,却也是栽在了自己的算计下。
再之后一晃就到了秋季了,夏季的烦躁也在不知不觉间褪去了。
见惯了平安京宫廷中的华美景色,来到山中,看到枫林尽染的色彩,好像这色彩都溢进了心里一般。
清少纳言这次出行并非朝政,只是赴约与安倍晴明一起去赏红叶。
因为是难得的出行机会,所以清少纳言让自己身边的人都一起过来赏红叶。
虽然清少纳言已经提前了一点出发了,但安倍晴明还是比他要早一步。
满地的红叶上已经铺上了一片绢布,上面已经摆好了一壶清酒。小白还是狐狸的模样,坐在了安倍晴明的身边。
“山色正是秋光好,枫叶如丹照嫩寒。”清少纳言边吟了一句诗边笑着向安倍晴明走去。
“看来你一来兴致就很高啊,可惜我没带纸笔,不能帮你记录下来了。”安倍晴明示意清少纳言在他的对面坐下。
小袖之手跪坐在他们身边,为他们面前的酒杯都斟满了清酒。
“纸笔我的牛车上倒也是备着,不过这种随心而发的诗句也不用叮嘱着自己去刻意记录下来,这样反而会失了灵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