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妮弗脸色不佳地走到车上坐下,小助理很有眼色地离开,留下她一个人。
她从副驾驶座底下摸出一罐无糖果汁和一些全麦吐司,慢慢地吃了起来。晚饭都是提前准备好的,车内的环境也打理得很舒适,虽然比不上国内的房车,更比不上那些能用房车建村的巨佬,好歹也是一方完整的小天地。
思考着毕格罗说的“公事公办”,她掏出手机翻到玛哈的通讯录,顿了顿,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地又向上翻,拨通了电话。
听筒里的铃声响了约莫五秒钟。
电话被接起来时詹妮弗吓了一跳,她整个耳蜗里都充满了五金店般的声响,好像那头有两个伐木工正拿着电锯火拼。回声制造回声,她不得不捂住右耳,生怕被这恐怖的响动震聋,竭力叫道:“这是在干什么?!”
随着这句叫嚷,电话那头一静。
布鲁斯似乎是走到了房间外面,他装模作样地用法语打了个招呼,然后吊儿郎当地回答道:“是卢修斯在修理他的宝贝。韦恩集团开发部制造了一辆新车,我做主借给蝙蝠侠用了几天,结果这辆车就差不多报废了。你真该看看卢修斯脸上的表情,我怀疑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赞助蝙蝠侠了,正巧,我也是。”
詹妮弗在车门靠手上敲着指尖,听着这段精彩的控诉,面无表情。
布鲁斯终于纡尊降贵地转移话题:“好吧,我不能指望你理解中年男子的浪漫。那么说说吧,这个点你应该还在片场,怎么忽然打电话给我?”
为什么?
这个理由就藏在詹妮弗的心底,让她始终犹移不定,每每想起也觉得自己不过只是个凡人,能走捷径时从不绕路,更情愿听到答案,而不是寻找答案。
她摊开手指打量着掌心的纹理,口中说道:“布鲁斯,你直接提到了‘他’,我就假定我们的通话是安全的。你不是一直在和蝙蝠侠合作吗,我想问问你,你——他在追捕恶徒时是什么感觉。”
电话那头的布鲁斯沉默片刻:“我记得你才刚和托尼见过一面。”又停顿几秒。“难道托尼对你说过追捕超级罪犯是什么感觉吗?他一向能把小事用最幽默的话解释清楚。”
“我的确见过钢铁侠了,但当我见到他时,我就发现自己找错人了。”詹妮弗回答,“和托尼·斯塔克的会面什么都好,音乐,鲜花,高级西餐厅,幽默风趣的言辞,引人入胜的小故事,唯有一样,我得不到我想要的东西——钢铁侠不会折断犯人的骨头和意志。”
一时间,电话中只剩下了两人的呼吸声。
詹妮弗直截了当地问:“怎么,我冒犯到你了吗?”
“你今天很有攻击性。”布鲁斯语气平静,“不过没关系,我姑且认为是你终于意识到了蝙蝠侠的真面目,他本来就不是什么超级英雄,只不过是一个以崇尚暴力著称的黑暗义警,一个犯罪分子。哥谭需要他挡在最坏的人和普通人之间,就像臭水沟需要一块窨井盖。”
怀着对这些时日拍摄刑囚画面的复杂心绪,怀着cia审讯资料时的反感,怀着对拍摄不顺的憋闷,詹妮弗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话时过分直白。此时此刻被噎了一下,她的语调顿时软化了下来。
“我看了9·11的资料,听了那些遇难者最后的录音,见证了那些酷刑还有朋友的死亡。今天这场戏中我要表明取走恐怖/分子性命的决心,我觉得我足够愤怒了,但她——毕格罗——她觉得我的反应还不够......激烈?她想让我再愤怒一点,让所有观众都感觉到杀意。”
布鲁斯那边的响动完全停止了。
他似乎捂住听筒和什么人小声说了几句,然后才移开手,不动声色地接话道:“所以你想知道什么,珍妮,我该怎么帮助你。你究竟想知道追踪犯人的感受,怎样伤害别人,怎样表达愤怒,还是怎样使人害怕。”
这几乎是四个问题了。
但不知怎的她却觉得这些问题最终都有一个答案。
“蝙蝠侠不杀人。”詹妮弗谨慎地选择用词,“蝙蝠侠不杀人,但哥谭的罪犯们畏惧他。我威胁要杀死每一个和袭击有关的人,但他们却觉得我不够恐怖。我不明白,玛雅并不是一个没杀过人的角色,我也已将声调和语气压得足够低沉。”
“那就是你的表演不够令人信服。”布鲁斯说。
“我的表演?”虽然知道对方看不见,詹妮弗还是挑起眉毛,“韦恩先生,我距离大满贯只差一座奥斯卡。”
布鲁斯懒洋洋地说:“你为什么不觉得这就是之前你没拿到奥斯卡的原因呢?”
詹妮弗几乎被这个说辞惊呆了。
她足足卡壳了半分钟,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最后目瞪口呆地问:“你这是——你是在——你在嘲笑我吗?这是个报复还是什么?你是不是还找了一些记者准备给我出黑通稿?”
“我只是在开玩笑。”布鲁斯轻笑起来,“好了,我发誓不会把这个评价卖给记者。回到你问的话吧。死算什么,珍妮,这世界上有太多比死亡令人畏惧的东西。蝙蝠侠不杀人,但他会做杀戮之外的任何事,强化审讯对他来说也是家常便饭。你的角色玛雅作为一个cia特工肯定也杀过人,但一来她在巴基斯坦前线时没有动过手,二来,作为她的演员,你呢,杀过人吗?”
“我当然——”杀过人。詹妮弗咽下这句话,“我当然没有。我也知道她的特殊性,这个角色前期和周围的cia特工没什么两样,他们都对9·11事件感到愤怒,也仅仅只是愤怒。这些特工是一群以维护和平为名、听命于上级、只为了完成工作的人,前期玛雅的杀意可以是大义凛然的,但后期她的杀意必须带上私人化的情绪。”
绕来绕去她还是回到了原点,毕格罗嫌弃这个表演过于“公事公办”,可她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会“公事公办”;更糟糕的是,原本她觉得能在蝙蝠侠那里得到答案,可细细想来黑暗骑士也是在公事公办,怎么可能会有自己的私人恩怨呢?
詹妮弗有些意兴阑珊。
“那么私人化就是重点。”布鲁斯含糊地说,“你为什么不打个电话给你的经纪人呢?不过恕我直言,你真的向什么人展示过私人化的怒火吗?即使在生活中我也从未见过。”
“我可以演成那个模样,”詹妮弗把电话夹在肩膀上,不置可否,“我可以表演那些情绪,而且副导演他们都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不过毕格罗明显想要些更深层次的东西。谢谢你听我说这些废话,布鲁斯,我不该来打扰你。”
她难过地叹了口气,准备挂断电话。
正在这时,电话那头却传来一记奇异的笑声。这笑声是如此冷酷,让詹妮弗眉头大皱。
“珍妮,你站得太高了。”布鲁斯平静地说道,“听听你自己曾说过的话吧,‘这是自然的规律’,‘一个人的死亡可以养活五个动物’,‘人类也只不过是自然界的一环’。你几乎是站在这个世界之外俯视它,将一切都上升到规律的层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