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时节,池水依然冰冷刺骨,茗儿已被冻得晕厥过去。少卿好容易抓住她,托上水面,游到岸边爬了上来。
少卿此刻浑身湿透,冻得直打哆嗦,怒道:“你们两个奴才,还不快去拿衣服来!”二个侍女吓得白了脸,飞也似的跑了。
少卿将扔在岸上的外衣捡来给茗儿裹上,但见她面青唇白,昏迷不醒。五官本就平凡,再加上肤色不好,右颊那一块丑陋的疤痕分外显眼。相貌何止是平凡,简直是不折不扣的丑女!
只是--少卿突然发现,她的脸上,靠近发际的边缘,有些皮肤起了皱褶。那绝非皱纹,分明像是浸过水的纸张起了层。真是咄咄怪事!
少卿本以为这个世上自己见过的女人就属母亲清颜最美,想不到眼前这个女孩儿居然比她还要美上不知多少倍,简直像画中走下来的仙女。
这是那个人们眼中的丑女、恶女茗儿么?少卿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好熟悉啊!少卿仔细地看,发觉她的眉目神情很像一个人,一时间却又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她为何要乔装改扮,掩饰自己的绝世容颜?她这人皮面具又是从何而来?
少卿疑窦丛生,愈想愈是心惊。不敢怠慢,当下小心翼翼地又给茗儿戴回面具,抱起她快步往梅园跑。
少卿将茗儿放在床上,拿棉被盖住,又把她上半身搁在床边,让她脸朝下。不多时,她咳嗽几声,吐出几大口水,悠悠醒转。
殷澈虽然遵从先帝遗诏,尊茹静姝为太后,但除了重大节日,平常很少来慈宁宫看望。毕竟年龄差别不大,“母后”二字是万万叫不出口的。另外男女有别,也须避嫌。
今日这么晚了叫他来,说实在的,殷澈老大不乐意。不过她到底是太后,也不便驳了面子去。
一下殷辇,殷澈就摇头了。这慈宁宫装饰得太过奢华香艳,与她太后的身份极不相符。
这里的一切陈设布置皆以红色粉色系为主,艳丽夺目,哪里有半点与一个青年守寡、心如止水的女人相配?
内侍进去通传之后,正殿空无一人,宫人直接引着殷澈去往配殿。
这不是太后寝室么?殷澈剑眉蹙得更紧,硬着头皮往前走。
重重的纱幔低垂,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殷澈就站在门口,朗声道:“儿臣给太后请安!”
里面传出一声媚笑,轻声细语地道:“都下去吧。”内侍宫人应声退下。
然后那个声音又笑道:“还站着干么?进来呀!”
殷澈微微一怔,随即道:“天色已晚,不便打扰太后休息。太后若无吩咐,儿臣告退!”
“既然都来了,干什么急着要走啊?”
纱幔一重一重地卷起,茹太后袅袅婷婷地步出。
殷澈只扫了一眼,便低了头不敢再看。
“皇上政务繁忙,原不该劳你大驾。”茹太后掩嘴一笑,风情万种。
“太后言重了!”
“自你父皇驾崩,这世上哀家就只有你一个亲人了,好想你能来陪我说会儿话。”茹太后的语气哀怨,但声音却甜得发腻。
殷澈不动声色:“回头儿臣会多派几个宫人过来陪伴太后!”
茹太后又是一笑,柔声道:“站在这里说话未免不妥,皇上请进来吧。”
她一个“请”字,令殷澈无法推脱,只得跟在她身后进去了。
岂料茹太后一直往内里走,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殷澈无奈,也只能跟着。
那重粉红色帐幔后隐约可见一张大床,殷澈悚然一惊,急忙止步。
茹太后回头,嫣然一笑,招手道:“来呀!”
殷澈更是浑身的不自在,拱手一礼:“儿臣尚有要务在身,告退!”
茹太后搂住殷澈脖子,伏在他胸前,轻启朱唇:“皇上,你喜欢我么?”
看茗儿脸上渐渐有了血色,少卿微微一笑,柔声道:“你总算醒了,吓死我了!”
茗儿心中一暖,声音微弱地道:“我这是怎么了?”
“你不记得了?方才掉进水池,差点没命!”
茗儿螓首轻点:“想起了,是那二个丫头撞我……”
“大胆的奴才,活得不耐烦了!”少卿怒不可遏。
“她们不是有意的……”茗儿见少卿一个劲儿地盯着自己的脸,不禁奇怪,“怎么?”
少卿笑笑:“没怎么。你好好休息,以后注意点儿!回头我叫丫头煮碗姜汤给你祛祛寒气。”
茗儿点头称谢,目送他离去。心里疑惑,翻身下床,拿过桌上铜镜一照,好在并无任何变化。
抚上自己这张丑脸,母亲毓秀满含怨毒的目光,此刻仿佛又像二柄利剑狠狠地刺向自己。茗儿惊恐地闭了眼,那冰冷无情的话语在耳畔响起。
“你若敢让人瞧见你的本来面目,便教你母亲日后死无葬身之地,你死了的爹爹在地下也不得安宁!”
这样狠毒的誓言令人不寒而栗,心里突然一阵没来由的难过,泪珠儿一滴滴滚落下来。
次日一早少卿便来看望:“你好些了吗?丫头可给你送了姜汤过来?”
茗儿有些许意外,怎么大哥这样关心起自己了?
从前少卿甚至数月半载才来一次梅园,来了也是匆匆问几句就走,绝不多做逗留。因此茗儿觉得自己在他眼里,当然不只他,在整个侯府都是可有可无,像一只猫或者一只狗,偶尔心血来潮看一眼,其余时候都是任由其自生自灭。
今日少卿的态度的确令茗儿觉得有点突兀,不过他好歹救了自己一条命,还是大为感激的。
少卿审视着茗儿的脸,淡淡笑道:“干什么要装成这样?你脸上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茗儿猛吃一惊:“大哥,你,你看到了……”
多年前的一幕又在脑海中浮现:母亲命自己跪下,指天发誓:“日后若敢以真面目示人,教我母亲死无葬身之地,死去的爹爹不得安生……”
见少卿点头,茗儿知道无法隐瞒,索性坦然相告:“母亲给我的。母亲常对我讲,女孩儿家生得太好只会惹来祸端,自古红颜薄命,倒不如丑些的好。母亲做姑娘的时候跟自家的教书先生偷学了这些易容的本事,便都教给了我,嘱咐我任何时候都不得以真面目示人,否则……”
少卿沉吟得一刻,问:“你母亲原来也是知书达礼的……”
“嗯,我外祖家原也是大户人家,母亲跟我爹爹偷跑了出来……”说到这里,茗儿偷眼看了看少卿,见他面上并无鄙夷轻视的神色,稍稍放宽了心,续道,“只可惜我娘舅不争气,嗜赌如命,把个偌大的家业败得精光,气死了外祖父外祖母。他还险些把我跟容黛小姐卖了还赌债呢,幸亏被我偷听到,母亲连夜带着我们两个逃了出来。”
少卿点头:“这些我都不知道呢,你以后还是别这样装扮自己,瞧你原来的样子多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