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住双腕,将我从地上拽起,一字一句自牙缝迸出,“还要我说多少遍,明永琰死了,被瓦剌铁骑斩于杀虎口,血染黄沙,再也不会回来了!”
被他禁锢在怀中,空洞无神的双眸瞪得老大,瞢瞢相问,“你说什么,为何我听不懂,你是在说我的永琰么?”
将我箍得很紧,他长长叹息,“真不知是你没救,还是我没救了!”
身后传来德惠声响,那是宽大裙摆迤过地面的声音,只听有人轻咳一声,唤道,“皇上!”
明祥?错愕不已,慌忙松开圈在我腰间的双臂,讪讪笑道,“母后,有事么?”
“许久不见苹,过来看看。”纪雅芙微微一笑,伸手搀住我。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从前,我去乾西所探她;现在,她来慈庆宫探我!
风水轮流转,仅是一两月光景,这太讽刺了!
将他们让进内殿,亲自斟茶递水。
随后挨着纪雅芙坐在绣榻上,见我满脸都是泪痕,她从袖里抽出丝帕递过来,柔声柔语,“苹,这些时日苦了你!”
死死攥住帕子,恍惚一笑,笑中含泪,“娘娘,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恨,恨天无天眼,恨人无人性。”
用衣袖为我拭泪,她低低轻语,“逝者已逝,活着的人还要继续生存下去,万事想开些。”
面纱完全遮住她的容颜,仅露出一双柔情似水的明眸,我看不清她的神情,不知她所说的每一句话是不是来自她的真心。
纪雅芙与明永琛一起骗了我,将我与明永琰骗得好苦,害得好惨,还该相信她么?
人生如梦,已无眷恋之人,已无眷恋之事。
多日以来,我一直反复想着同一问题,在她与明祥?面前,终于可以吐露心声,“我想出宫去!”
不等纪雅芙答话,明祥?倏地起身,厉声道,“不行!”
我一愣,瞥眸相望,迎上他清澈的目光。
深寒的眸子里掠过几许深情,他张口结舌为自己辩解,“朕说过善待你,就不能让你……再说兆儿还小,孩童成长需要良好的环境,住在宫里至少可以食住无忧,还可以给他请最好的师傅授业……”
这是怎么了,明祥?为何如此紧张兆儿
轻轻咳嗽提醒,柔弱的眼神变得迷惘,纪雅芙含笑,“皇上想得太遥远,兆儿只不过是数月大的婴孩,离请师傅授业的年纪还早许多。”
猝不及防的一语,令他骤然僵住,未曾多想,脱口而出,“皇叔不在,朕要担负起照顾苹母子的重任,朕要给予她们最舒适安逸的生活!”
“伦常乖舛,立见消亡,皇上不会不知这般浅显的道理!”纪雅芙的声音陡然高了八度,隐着森然怒意,“苹升为忠王太妃,便是长辈,直呼其名,于情于理不合。”
“这……”别有用意地瞥我一眼,明祥?低垂了头,道了声,“儿臣明白。”
不去理会她们,暗自神伤。
天下,不再是永琰的天下,我是什么身份,称呼我什么,早就不重要了!
“愿意出宫,也好!”纪雅芙攥住我的手背拍了拍,客气地问道,“是回芳华苑、菡馆独居,还是另外再给你筑一处别苑,你还年轻,日子长得很,不指望你为永琰守着,若有适合人选,本宫亲自为你赐婚……”
“不必了!”断然拒绝她的美意,微微扬起脸庞,面无表情道,“不管永琰是死是活,他都是我的全世界,我的全部生命,我会为他守节,一直守下去,至死不渝!至于出宫之后的去处,娘娘不必费心,我自有打算――玉泉山华严寺就是郑苹的归宿!”
她笑了,笑容有些哀切,“好,不枉永琰那么疼爱你!”
一晃过了三日,行装收拾妥当,是时候该启程了。
既是去佛寺修行,不用太多人跟随,我仅带了青芮同芸娘。
临行之际,影竹攥着我的衣角不肯松手,哭得一塌糊涂,仿佛受尽委屈的孩子。
“就走么?”他立在玉阶下,萍萍相望。
点了点头,涩然苦笑,“就走。”
没穿明黄服色,一袭青衫依旧,“如若不来,你都不准备与我告别?”
微微屈膝朝他行礼,“皇上日理万机,不必在意这等琐事。”
幽幽黑眸直直逼视我,眼底浮起深深悲凉,“你真的舍得走,难道宫里就没有什么人能让你留恋,就没有什么事能让你割舍不下……”
勉强牵起一抹微笑,语声瑟瑟发颤,“记得皇上说过,永琰被斩于杀虎口……他是我这辈子唯一割舍不下的人,可惜已血染黄沙,深埋地下。”
“你还有朕!”他快步登上玉阶,对我厉声怒吼,“朕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你,你不能就这样走!”
“皇上!”我将影竹推到他面前,淡然而笑,“你若是在意我,在乎我,请善待影竹,为她寻户好人家,她跟随我多年,从江宁来京城再到宫中,我将她视作亲妹妹。”
“主子,您……”
拨开她攥紧衣角的掌心,我指了指明祥?,释然笑了,“他是小奕子,只是不知还是不是当年的那个小奕子……”
决然转身,一步步奔下玉阶,身后传来影竹凄然的哭声……
登车而行,回首相望,九重天阙遮掩在浓雾阴霾之中。
走,走得越远越好。
从一开始起,这冰冷阴暗的深宫之中就没有令我眷恋的东西,除了永琰。
仅当是一场繁华编织的梦幻,美梦也好,噩梦也罢,梦醒时分,孑然一身。
华严寺原先居着诚王的亲眷,既然我选此处守节修行,自然不好与她们同住,纪太后出面做主,仅留下汪太妃作伴,将其他人等迁往不远的水月庵。
之所以会选择华严寺,仅是为了紫兰轩,毕竟那儿存留着永琰的气息。
山高云淡,处处闻鸟鸣。
跟着汪太妃做过早课,便抱着兆儿外出玩耍,倚坐廊下阑干,指着栖在木犀枝头的小雀儿,边说边笑,“瞧,那是翠鸟儿。”
孩子似乎听懂我的话语,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四处张望。
他已半岁了,越来越乖巧,越来越可人,每逢高兴时,总会手舞足蹈,依依呀呀说着什么。
芸娘说,兆儿天生聪慧,在学话呢!
我却不信,还不会走路的孩子,怎会学语。
孩子挥舞着白胖胖的小手,咯咯直笑,口中不住嘀咕,“蝶蝶……”
不知他说着什么,慌忙纠正,“那是翠鸟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