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着一堆正在燃烧的火焰,问向身畔的钱鸿,“那是在烧什么?”
“劝您还是不要看,那是……”老者顿了顿,长叹一声,“王直伏诛,安王命人焚其尸骸!”
原来是他!心底某处有一丝莫名的疼痛,林林总总的往事浮上心头,应该恨他才对啊!
为何会……
停驻脚步,向那堆尚在燃烧的火焰缓缓靠拢,微弱的银光一闪而逝,瞬时缩成一团焦黑,那是他的白银面具在烈火之中熔烬。
面具伴着躯体一齐消亡,我悄然自语――原来从头至尾,我都不曾认识你……
抽出绣帕,拭去眼角的一滴泪水,随手将帕子抛入熊熊烈焰之中。
下一个雨天,下一次哭泣时,再也见不到你……就让一滴泪长久伴在你身边,直至永远。
独自踏入乾清宫,几名内宦正在抹洗玉砖上的血迹,见了我,纷纷俯身行礼。
一位品级较高的内侍放下手中活计,迎上前,“王妃,请这边走。”
穿过正殿,随着内侍去了南庑房,跪在层叠纱帘前,我毕恭毕敬。
帘后传来温言低语声,“是她来了么?”
内侍含笑答道,“正是!”
一青衣宫娥撩开纱帘,小声道,“王妃,快进去。”
缓步来到榻前跪下,只觉空灵缥缈的芬芳袭来,好似樱花草的香味,我依旧垂着螓首,朦胧可见袅娜的倩影投在玉石雕砖之上……
“苹,好久不见,你可安好?”柔柔之声侵入耳中若五雷轰顶般!
不会的,一定不会是他,我不敢抬头相望!
“怎么了,难道不愿看看我么?”声音暖暖宛如三月熏风,沁人心脾。
瞢瞢抬首,直勾勾地望着他,看了许久,想了许久……
他伸手将我扶起,轻言软语,“我说会再见的,果然又见到了!”
微微抬袖,遣走众人,馨香的房内只剩一对似曾相识的陌生人。
含情脉脉的眸光,温情款款的话语,自信满满的笑意……忽而,脑海中闪过无数支离破碎的画面,消逝在记忆深处的轮廓渐渐清晰……
“是你!”我很难想象,也很难相信。
温热的掌心攥住我的手指不曾松开,笑意深浓,“还记得么?这样……我才可以将你捧在掌心……”
“请你放手!”不由自主退后两步,垂眸避开那灼人的目光,“你就是安王殿下,对么?”
目光温柔,他挑眉笑了,“早就过了亥时,昨夜我还是默默无闻的安王明祥?,今日我已成俯瞰天下的帝君!”
胸口一窒,我惊呼出声,“什么?你已是皇上!”
“是,朕虽已是皇上,但还是愿意听你称我――小奕子!”
天翻地覆之后,人事已然全非。
还好,值得庆幸,皇位没有落到王直的手中!
事已至此,是该笑,还是该落泪,我已分辨不清。
可怜的永琰,浴血疆场,戎马天涯,操劳半生,为国尽忠,却得不到该得的一切,这好不公平!
扶着桌案站定,我缓缓开口,声音微弱,“皇上呢?”
明祥?沉了面色,寥寥一语,“父皇被奸人王直毒害,重病不治,昨夜龙驭宾天。”
明永琛死了,我惊得阖不拢嘴,茫然问道,“是他传位予你,还是你……”
“你想求证什么,难道以为朕杀父弑君?”他迫近我,声音冷若冰霜,似乎隐着怒意,“还真是健忘,竟忘了你是皇叔忠王的嫡妃,那朕是否还得称呼一声‘婶婶’!”
一句‘婶婶’将我彻底惊住,慌忙辩道,“苹不敢,只是您突然出现,深感意外。”
“是么,朕就是喜欢看你惊讶的表情!”他扬眉笑了,满脸喜悦之色,“这么些年,一直隐匿在深宫中,藏得恰当得体,仅有父皇与母妃知晓我的行踪,所以才能‘攻其无备,出其不意’!”
看来永琰说得一点儿都没错,明永琛老谋深算,诡计多端,一早就布下这惊天棋局,将所有人蒙在鼓里――什么禅位让贤于永琰,全部都是假的,全部都是谎言!
“苹!”明祥?递过一卷黄绫诏书,“这是先皇遗诏,一字一句皆为御笔,可以证明朕的身份血统以及传位事实。”
恭恭敬敬地接过遗诏,小心展开,朱红的玺印耀人双眸,寥寥看了几眼,目光落在最后几行――朕之独子安王祥?,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舆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如何?不曾骗你!”他勾唇笑了,“你可以看清楚,看明白,这遗诏绝无涂改的痕迹,内阁大学士们欲拟旨诏告天下,待二十七日一满便可登基称帝。”
何人做皇帝,何人临天下,对于我来说,无关紧要,只想看见永琰平安归来,不曾深思熟虑,直直跪在明祥?的脚畔,含泪恳求,“王爷护送丽妃娘娘的梓宫去往朔州已一月光景,至今音信全无,还请皇上开恩,命人前往打探救援。”
他轻声唤我,满目怜惜里透出些许无奈,“有些事情是时候该告知与你,先皇在世之时,已与西蒙瓦剌部达成和平协议,割让朔州、应州、云州三地,皇叔若被困于朔州怕是凶多吉少,你最好要有心理准备。”
顿时声音哽咽,低低悲泣,“不会的,你不要胡说,他一定会回来!”
“谁都盼望皇叔平安归来,可是……”明祥?迟疑片刻,伸手将我搀住,“放心,朕会多派些人寻找皇叔的下落,你千万不要过于伤心难过。”
“多谢皇上!”
欲屈膝,却被他拦住,“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善待你!”
服丧守制二十七日,若这一期间,永琰能够回来,说不定还可以阻止。
不可否认,我有私心――即使登基之人是小奕子,我也会憎恨他,憎恨他夺走本属于永琰的一切。
慈庆宫依旧死气沉沉,门可罗雀,似乎被人遗忘在漆黑的角落里。
这也难怪,雀鸟都会择高枝而栖,何况是人?
依照宫例,妃嫔亲眷每日要去往停有先皇梓宫的仁智殿哭灵,我却一次也没去,不值得为明永琛流泪哭泣。
王直伏诛,其党羽也被彻底剿灭,宫中及京城局势趋于稳定。
阉党被除,无论是朝中官员,还是民间百姓,无不拍手称快,皆言新帝为“圣贤之君”。
虽已入秋,但骄阳似火,一卷湘妃竹帘隔开滚滚热浪,我坐在窗畔,轻轻摇着团扇,哄兆儿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