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倦色

雨点般的温热飙溅上脸颊,用手去抹,一股血腥直冲鼻腔,“是血!”

骨碌碌的,有东西滚落在地,回眸一瞥,挟持我的黑衣人轰然倒地,尸首早已分离……

“天啊!”浑身颤抖,我惶恐不已,晃晃悠悠瘫软在地。

四名黑衣人当场毙命,轻的,头首分离;重的,四分五裂……

是谁,是谁下手这么狠?

不远处,一袭黑影缓缓靠近……

鲜血飞溅满脸,睁不开眼,只觉得一双大手将我托起,“苹,你还好么?”

他是谁,我看不清,只觉得那炽热的怀抱很熟悉。

惊雷炸响,骤雨急至,雨水落地汇聚成小溪,汇集了乌黑的泥水,殷红的血水,蜿蜒流淌不息……

瓢泼急雨而下,冲淡满脸血迹,隔着冰冷的衣衫,我仍能感觉他炽热的温度。

微微眯眼,愕然相望,诡异的白银面具映出凄迷的月色,冷漠的黑瞳射出骇人的寒光……

竟是他,大太监王直!

挣扎着脱离他的怀抱,连滚带爬向纪雅芙扑去。

如瀑青丝铺散,白若莹雪的长衣染尽血红,我将她揽入怀中,不住摇晃,“淑妃娘娘……”

湿透的衣衫凉凉贴着脊背,森森寒意一直渗进骨髓,锥入心底。

她失去了儿子,失去了容貌,失去了地位,失去了一切的一切,居然还不肯放过……

他们还是人么!

缓步来到身后,王直低低言语,“她知道的太多,所以……”

“要杀人灭口对么?”我痴痴呓语,呵呵大笑,“她儿子死了,已无依无靠,无权无势,也活不了多久,为什么还要斩尽杀绝!”

眸色骤变,王直咬牙吐出,“她儿子,你怎知她儿子的事?”

从怀中摸出两只带有体温的金盒,疯了似地摔入红黑的泥水里,怅然泣道,“我本不该来,我本不该向她求证,都是我害了她啊!”

“别哭!”他俯下身子,为我拭泪,随手探了探雅芙的鼻息,“还不算太糟,总会有办法!”

说着,抱起纪雅芙悄然离去,我疾步跟上,质问道,“她已经死了,你还要带她去哪儿?”

“我不会让她死,相信我!”

当满身血污的我站在永琰面前,他那深邃的眸中隐着噬人的赤红……

“你去哪里了?”雷霆怒吼在耳畔响起,“知不知道我会很担心!”

渐渐的,我才明白过来,像委屈的孩子般扑向他,伏在他怀中,哭得一塌糊涂,“永琰,他们要杀纪淑妃,快去救她,快去!”

他搂着我,声音顿时柔软,喃喃自语,“我错了,真的错了,不该将你置入险境,不该……”

一整夜,我不能安睡。

阖上眼,就会见到染红天际的火焰,寒光熠熠的冷剑,满地乱滚的头颅,四处飙散的鲜血……

掌心里,似乎依旧黏稠一片,隐隐有血腥味泅散。

那是纪淑妃的血?还是刺客的血?

陡然掀开帘帐,哭着叫喊,“掌灯,快掌灯,我好怕!”

永琰持着灯烛赶来,“别怕,我在这儿,一直都在这儿陪着你!”

倚着他,不住抹泪,呜咽道,“纪淑妃呢,她是不是死了?”

轻轻拍着背脊,永琰柔语劝慰,“没有,她伤得很重,但还活着。”

“太好了!”我努力牵起一抹惨笑,轻声低喃,“我没有害死他母亲,他不会恨我,不会了……”

四名刺客已死,可谓死无对证,永琰将追查幕后黑手之任交予西厂。

西厂办差效率最高,可一来二去,过了十几天也不见幕后主使者的庐山真面目。

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憎恨纪淑妃的,定为宫中嫔妃!

不必想破脑袋都能知晓,除了菀贵妃,不会再有别人!

那夜的遭遇,让我吓得不轻,整日昏昏沉沉,恍恍惚惚。

定惊丸,宁神茶,不知喝了多少,可一点起色都没有,人也日益消瘦。

看在眼里,急在心头,永琰仿佛没头苍蝇,四处乱撞,求医问药。

这日,一道懿旨颁下,皇太后命我陪伴其左右,出宫礼佛。

早些年,玉泉山上筑有避暑行宫;后来,先皇将行宫改为庙宇,囚禁诚王明启煜的家眷。

华严寺之名,取自‘大方广佛华严经’,寺内古木幽幽,梵香萦绕。

搀扶太后登上逶迤盘旋的石阶,凉爽清风扑面而至,顿觉心中欣喜舒畅――天阙虽大,却无立足之境;世外之所,方寸之地,宁静安然,愉人心扉。

难怪华严经上说:佛土生五色茎,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

“带苹去亥儿住过的那间。”皇太后柔声吩咐徐姑姑,说着牵起我的手,含笑握了握,“一花一世界,这儿可是好地方,保准你不愿再回宫。”

跟着姑姑穿过厅堂,悠然雅居映入眼底,门匾上书写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紫兰轩。

仰首观望,笑道,“这是永琰的字!”

“是啊,这匾额是王爷十几岁时题写的。”

小轩之内,满室珠翠华彩,推开雕花长窗,清风灌入,伴着淡淡幽香,这味道再熟悉不过,是永琰常用的香。

“王妃,您瞧!”在徐姑姑的指引下,我才注意到屋外廊下遍植紫色兰花,怪不得这儿被称为‘紫兰轩’。

一切都没有改变,书案上摆放他用过的笔墨纸砚,紫檀架上堆满他读过的经史子集,这儿是永琰住过的屋子,瞬间我似乎明白了皇太后的深意……

一生有多长?

从相遇算起,我只能看到他的后半生……

可是现在,一切如初般美好,时光骤然倒流,昨日重现眼前。

相伴一生,我真的可以与他相伴一生!

一下午,我坐在窗前,静静翻看他读过的书,一卷卷,一页页,满是批注,仔细凝视那工整流畅的小楷,不禁用指尖跟着字迹的轮廓描画,原来他是这般好学。

琴案上,一页琴谱被风儿吹落,我悄然拾起。

那是一首尚未填完的琴谱,词用得是‘国风’中的‘蒹葭’,我盈盈笑了,“原来他也通音律。”

提起紫毫,蘸了香墨,轻轻书写,顺延而下,宫商角徵羽,我还是略懂皮毛。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