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合上手中的奏折,永琰冷声道,“宣――”
状元、榜眼、探花,按序依次进殿,为首一人,足步踉跄……
那人是烈昊,我差点惊呼出声。
“你可是江宁织造的玄烈昊?”永琰冷言冷语,眸光噬人。
烈昊跛着残腿,颤颤巍巍跪下,恭谦有礼答道,“学生祖籍江宁,后随家母移居海宁。”
由桌案上抄起一份试题,永琰似笑非笑道,“原来如此,本王看过你的卷子,一手小楷流利洒脱,文章也写得精妙,只是这人嘛,有些不堪入目,还以为是倜傥的少年郎呢!”
众目睽睽之下,竟出口侮辱烈昊,他怎能如此这般?
心,顿时揪紧,恨不得与永琰当庭理论。
无论如何,烈昊也是我与兆儿的救命恩人!
一语说得烈昊匍匐在地,恭声回禀,“学生的腿并无大碍,是为救该救之人而残,极其值得!”
乍闻此语,永琰阴沉了面色,冷笑道,“救该救之人,如若她不是你的……”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将嘴边的话语硬生生咽下。
怯怯抬首,烈昊顿时怔住,期期艾艾地合不拢嘴,“你是……”
“大胆,本王面前,竟敢称‘你’!”永琰怒目相视,厉声喝断,“来人啊,将这胆大妄为的新科状元玄烈昊拿下!”
森冷的言语在偌大的殿堂里回响,还未等烈昊辩驳,殿前侍卫疾步而入,将其连拖带拽地押了出去。
好大的下马威!分列两旁的臣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悄无声息,皆不知忠王为何大动肝火。
睥睨众卿,永琰大手一挥,“全都退下,留中的折子,本王会慢慢审阅。”
这是在树威信,还是另有所图?
隐在幕帘之后,我暗自揣摩,即便是树威信,也不必拿烈昊开刀祭旗啊!
待满朝文武退下之后,永琰转眸一瞥,淡然笑了,“出来,藏在幕后不怕闷么?”
掀开帘幕,弱柳扶风而至,我假意怒道,“忠王千岁,好大的架子,说拿人就拿人,不知那人是……”
“是你的救命恩人,对么?”
轻瞟他一眼,漠然冷语,“知道就好!”
永琰不动声色,揽我坐在膝头,随手取来一封折子,“先知会你一声,省得你又和我闹。”
翻开折子,赫然写着玄烈昊的名字,我茫然相望,一字一句顿觉刺目。
肃州!永琰拟旨,命烈昊谪守肃州卫!
“你究竟想干什么?”合上折子重重拍在桌案上,我寒眸逼视着他,“烈昊是新科状元,又不是军中武将,你为何要派他去蛮荒之境?”
永琰幽幽而笑,答非所问,“肃州指挥使,这官阶不小了,我对他不薄啊!”
肃州卫地处西北边陲,瓦剌时有进犯,怎能将烈昊派往那艰险之境,这摆明就是将他放逐!
明永琰,你好深的心思啊!
抽身而退,拂袖掀落案上的奏章,气恼道,“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我不再是当初的郑苹,那个唯唯诺诺的小妇人!依照惯例,新科状元受封翰林院修撰,留守京中……”
话未说完,即被他打断,“翰林院修撰才区区六品官,肃州指挥使可是正四品呢!”
我极力反对,“那也不行!”
永琰俯身,缓缓拾起散落在地的奏表,悄然低语,“终究还是舍不得!”
怒目圆瞪,我厉声反驳,“这不是舍得不舍得,而是关乎他的终身命运,如若瓦剌南下,他一介文弱书生能做些什么,还不是白白送死……”
“够了!”永琰有些不悦,目光森然相视,“他去戍边就是送死,那数十载以来,本王四处征战又算作什么!”
怒得失去常态,夺过他手中的折子就撕,“我不管,反正你得让他留在京中!”
拽过我的纤手,他的身子绷得僵硬,“关乎性命之事就由他亲自做主,你愿与我一同前去问清楚么?”
“问就问!”反手握住他的大手,逐字逐句顿道,“总之,我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他枉死!”
急不可耐地出了奉天殿,方才他命人将烈昊拿下,现在一定关押在大内监牢之中。
想都不曾多想,欲出中右门,却被永琰拦住,他笑着睨我,“关人,不一定独关监牢,你跟我来。”
一时愕然,被他牵了手,不由分说带回慈庆宫……
驻足立在殿门口,我怔怔相望,前尘往事重现心头。
寒玉雕琢的俊颜就那样闯入眼底,眉宇间的愁,眼神中的柔……仿佛又见当年的他,那记忆深处的翩翩少年。
四目相交的一瞬,我颤颤后退小步,只听烈昊低声唤道,“苹!”
该称他什么,是‘烈昊’,还是‘二少爷’,亦或是‘二叔’……
朱唇微启,思索良久,还是叫了句,“状元郎。”
刹那间,烈昊似乎意识到什么,低眸垂首,屈身跪下,“学生拜见王爷、王妃。”
缓缓落座,永琰揽臂圈住我的腰肢,笑意颇深,“你与王妃是同乡,便不是外人,本王有意命你为肃州卫指挥使,不知意下如何?”
垂下目光,烈昊不再看我,答得一点都不勉强,“为国戍边一直是学生的梦想,今日得此重任定当竭尽全力,在所不辞。”
不曾料想他会如此回答,倏地起身,脱口而出,“疯话,完全是疯话!百无一用是书生,你居然还敢谈什么为国戍边!”
“苹,你太多虑了!”永琰极为平静地笑了,深邃的眸中掠过一丝冷意,“玄烈昊的试卷,本王阅过数遍,觉得他的提议甚好,可以采纳!”
说着,从袖中取出卷文,递与我。
只见隽秀小楷工整,文章洋洋洒洒千言――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西蒙瓦剌固然可恶,朝中朝外怠慢军事,地方都督专横无理,导致兵不勤,将不利,兵不在多广,而在于精强,强者之兵,以一敌百,北境蛮夷,划区而治,分而治之,散而不乱……
“这……”
“你还有话要说么?”永琰抬眼瞥我,“瓦剌之患终会解决,朝廷求贤若渴,这就是本王钦点他的原因。”
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我还能说什么,无论说什么都显得万分苍白无力,“永琰,我想与他单独谈谈。”
“好!”他二话未说,敛衣起身,潇洒地踱了出去。
‘砰’的一声,殿门关闭,我好似泄气的皮球瘫软在榻上,神经绷得太紧,差一点崩断,千言万语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仍旧跪伏在地,烈昊徐徐抬首,迟疑片刻之后,依然若往昔般唤着,“苹……”
一声‘苹’勾起我的眼泪,瞬时眸中氤氲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