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酉时一刻,才离开了关押犯妇的掖庭。我默默思索,不着意看路,差点撞上了忽然止步的陆昭容,陆昭容笑道:“我知道你内心更倾向于我,但证词摆在那儿,由不得你不信。”
我扔下了胸前那朵枯萎的蔷薇,道:“现在下定论,为时过早。”
“早吗?”陆昭容露出讥讽的笑容,用锦履碾碎了被我扔下的蔷薇,道,“我晓得明贞夫人待你不错,但你以为她就一定是好人?她无子无女,光凭一张脸蛋,就能至今日地位?你又了解她多少?”
我抚着龙脑香扇,冷冷道:“她需要对容嫔下手?”
“她自己不会生,”陆昭容轻笑附耳道,“当然也不想让别人生。你的孩子,她未必没有谋害的意思,或许只是你没发觉罢了。”
足足五年,明贞夫人除了长兴六年怀过孩子,之后即使陛下恩宠不绝,却再没有喜讯。五年的时光足以把一个女人的希望撕碎,幻化为绝望的火炎。
思路混乱如百川奔流,受伤的手又弹不得琵琶,更加烦躁,晚膳后遂独自去宜春苑游逛,回顾白日所发生的情形,隐约觉得有线索被我略去了。明贞夫人送猫给新城的确可疑,迦陵所说为明贞夫人收买,配合那只猫,合情合理。
只是证据太过充足,得来不费吹灰之力,就显出疑点,更像是预先设下的陷阱。
琳湖边柳丝长垂,清风拂面,月色撩人,新荷浮出水面,零星荷叶舒展开来,小荷才露尖尖角,珊珊可爱,暂时忘却纷乱思绪,俯身撩拨新荷卷曲的嫩叶。
“夜风沉醉,苏容华可愿共乘一舟赏荷?”
回首但见明贞夫人独自坐在一叶小舟之中,衣衫褪去往日金银华丽,脸庞上只匀了层玉簪粉,额间贴了枚花钿,纯白朴素如采莲女子,温润玉簪上的莲开并蒂纹样与满池荷花相得益彰。
然而她不适宜清减素淡的打扮,减去了浓妆时的艳压牡丹之色,此时的明贞夫人平凡如寻常美女,容易淹没于芸芸众生之中,更称不上倾城女子。素面朝天,更显出憔悴。她或是在示弱,而放松我对她的戒心。
明贞夫人坐在仅可容得二人的浮舟中,她该是要与我单独详谈,而我亦有此打算,微笑道:“夫人雅兴,妾自当相伴。”
我跳上尽可容得二人的舟子,明贞夫人撑着长篙,划出迤逦水波,渐渐远离岸边,驶入荷丛中,荷叶仅离湖面半臂高度,船中人影若隐若现,明贞夫人将长篙于窗头一横。
我见她操纵小舟动作娴熟,随意道:“夫人喜欢夜游?”
她微微摇头,平静道:“我是专程在这儿等你,那案子查得如何?”
我心中“咯噔”一下,揣度该不会真是明贞夫人所为,借我之口刺探消息,便隐去一半消息,道:“昭阳殿揪出了内贼,正在掖庭审问,情况还不明晰。”
“那内贼应该供出谁了,否则你不会悠闲地在宜春苑闲逛,”明贞夫人淡然道,“她供出了谁,让我猜猜,应当是我才对。”她神情舒缓,并不担忧自己遭到指控。
我顾左右而言:“事情才刚有了眉目,夫人不用着急下结论。”
“猫是我送的,只有我在佛珠上做了手脚,才最可信,”明贞夫人撂下一支荷苞,道,“陆凝云怎么没把口供立即呈上去,这个机会,她应该等了很久了。”
我回避了主使的怀疑,撇清道:“妾借故将案卷拖延了。”
“能够接触皇后赐礼的唯有伽罗与迦陵二人,伽罗绝不可能,那么内贼就是迦陵了,”明贞夫人扣着船舷,道,“迦陵何许人,宫内从六品司宝,长于算学,是个精明角色,如果她有心出手谋害,绝不会留下把柄。”
“智者千虑,偶有一失,不足为奇。”
“如若有失,那就不是梁迦陵,她没有十二分的保证,绝不会直接插手此事。”
“夫人的意思是,有人指使她故意败露,然后再嫁祸。”
“你难道不觉得她的口供来得太快?”
那迦陵的口供恰是一大疑点,原以为须得用重刑逼问三五天,才会有眉目,却不出半个时辰轻松招认。而照着明贞夫人的推断,此时皇后仿佛最有可能。
明贞夫人正说到我心坎上,我已动摇,却还是不置可否,道:“那夫人以为背后真正的主谋是谁?”
“皇后不会用这种下三滥手段,她只需动用柳氏势力在前朝施压,就可以轻松将我赶到冷宫,再说我无儿无女,对她毫无威胁,那么只剩另一人了,我想你也更怀疑她。”
明贞夫人暗指陆昭容,我道:“皇后身边的人这样容易被收买?”
“聪明人,欲望就多,”明贞夫人道,“皇后与世无争,不意味着她身边的人也无所谓,迦陵不会只满足仅仅做个司宝,那人势必保证了不会害她性命,等风头过了,她只需改名换姓,一切从头来过,没人会去追查。”
“夫人所言又是一番道理,”我挽着扇上流苏,道,“但如何让人信服,可有证据。”
明贞夫人揉皱一张荷叶,笑道:“都只是我的推测。”
我满含期待,不料如此收场,不免失望,她见了我难掩的失落,继而道:“我还没有说完我的猜测,或许对你有帮助。她二人做事滴水不漏,就算佛珠一事失败,应该设计了另一道对策,记得皇后还赐了容嫔一尊观音,那个或许也被人动过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