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瑶不语。
在她人生的前十六年里,从没有人告诉她有幸同一位公主相像,现在却告诉她,这张和公主相像的脸就是她的原罪。
裴钰在欺骗她,宁缨也对她有所隐瞒。而殿下……一直以来她最看不透的就是他了。
平心而论殿下待她是极好的,面上虽冷,重话却不曾说过一句。但他是高高在上的亲王,天子堂兄,她只不过一个凉州民女,纵有几分雕虫小技,也不值得他大费周折地从柔然救回来,更让她接手各种机密书信。还有方才……
季瑶脸上微红。殿下对她的好来得莫名其妙,但他们待她越好,她就越是惶恐,越觉得这份好的背后有她不能承受的重任。
季瑶忽然有些后悔那日没和阿苏勒走了。
“喂,你哑巴了?”
宁缨伸手在她眼前一晃。季瑶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自顾自地找话,“晋王爷怎么会在云间呢?”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宁缨撇撇嘴。晋王的荒唐名声阖京皆知,作为太祖和太皇太后三十岁上下得的幼子,先帝幼弟圣上皇叔,他自幼受尽宠爱,因而养出个无法无天的性子。不喜朝政,只爱四处游历,寻花问柳,早些年在江南,还曾为着一个勾栏女子与楚王世子大打出手。这样荒唐的晋王,别说是跑来塞上卖女人衣饰,就是去开妓馆她也是信的。
“反正啊……”宁缨压低声音同季瑶总结,“像你这样的小姑娘离他远一点总没错!”
布庄二楼的雅间里,晋王正与侄儿交谈甚欢。
“景臻。那个小姑娘怎么回事?她,她究竟是不是皇姊的女儿?”
茶壶里泡着的是去年的陈茶蒙顶雨露,根根微蜷,金毫显露。昭王给堂叔砌了一杯茶,重又给自己砌上一盏,如玉食指轻轻抚着盏上描着的清雨梨花,“先公主是生产时惊闻驸马死讯难产而死,一尸两命,这一点皇叔比谁都清楚不是么。”
仿佛被人敲了一记重锤,晋王猛地怔住了。半晌,眼神微黯:“大宸女子十六而笄,若我那小外甥女还活着,今日,就恰是她的笄礼呢。”
事实上,他比谁都清楚那个孩子不可能活着。
虽然皇姐并不是难产而死,但十六年前那个夏至,躲在暗橱里的他亲眼目睹了先帝摔死那孩子的全过程。婴童戛然而止的啼哭声,皇姐绝望凄厉的恸哭声,至今仍是他的魔障。
世上相似之人何其多,仅仅是巧合罢了。
强撑起微笑,他佯作轻松地拍了拍侄儿的肩,“是皇叔多虑了。皇叔只是感慨,知好色而慕少艾,景臻终于长大了。”
“……”
昭王面无表情地拂下他按在肩上的手。这时窗外绽过一朵烟花,点点流金倾洒,晋王忽地懊恼一声,取过搭在架上的衣裘往外走,“皇叔还有些事,明日再来候馆找你喝酒!”
洞开的两扇门扉悠悠晃荡,传来他未尽的尾音。
昭王看向窗外。深蓝天阙上已有更多的烟花簇起,是云间郡花朝灯会开始的讯号。
云间地处塞上,民风淳朴,常有青年男女在花朝这一日于河边放灯祈求姻缘,渐演变为灯会。晋王必然是有佳客相候,故而匆匆离去。
余光瞄到屋中挂着的一幅菱荇鹅儿水缂丝,眼底又一嗤。那缂丝是绣在一匹渐变色彩锦上的,望之如月华倾泻,正是京城裴家得以在商界立足的根本,月华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