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要直面眼前这佛门密宗第一高手,两人明似喝茶下棋谈禅,暗地里却极耗心神。武学宗师过招,比的是境界,哪还能如寻常江湖武夫一般刀剑相击,招招见红。这世间,最难相较还是心神。与阿伽利明王小坐这十余日,折损的心神若是回复不及时,怕是要折寿半载了。张明扬掐指一算,心中默念自己那聊聊数载的寿辰,忽觉浑身一冷,将伸长的脖子又往宽大的道袍里缩了又缩。
不明所以的阿伽利明王误以为老道服软,也不强追猛打,轻叹道:“本座自幼体弱,三岁便被父王送入大罗宫中修习密宗技艺,才勉强保下小命。自此便不问世事,潜心礼佛。直到父兄相继病逝,留下一弱冠内侄,是为我王廷唯一血脉了,我又岂能坐视不理?”
身为局外人的老道惊异于明王突然对己吐露心声,无奈道:“我答应天玄都在你这羁留三十日,如今已过大半,老道不日就要离开。只是明王,要适可而止了。中原之人,善忍,可一旦到了界点,爆发起来却也惊天动地。老道这身修为入不入前十还是两说。要知道,佛道六圣,吐蕃只占其一啊。”
阿伽利明王面色深沉,双手合十低声道:“多谢真人提醒!”
立于台下一动未动的楼先知心中翻起惊涛骇浪,不知不觉散下了一身真气,任由淅沥雨水打湿衣襟。
阿伽利明王看了楼先知一眼,平淡道:“西州之事,让掌门师兄定夺吧。若是对方有和谈诚意,不妨到我方大营一叙。”
楼先知应声而去。
老道微笑道:“明王,你是在故意为难那个小家伙吧。”
阿伽利明王不置可否,淡淡道:“那个小家伙的生死似乎无关乎两国大局争端吧。”
老道摇头不语,重重叹了口气。
若是牺牲一个人,换的一方安宁,他这里跟天玄都那也算交代的过去了。
厉天途交代完一切,目视着正前方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要离去的意思。
苏玲儿顺着自家公子的目光看去,发现正对面正是飘舞着猎猎陵字帅旗的吐蕃大帐,忍不住道:“公子,吐蕃会退兵吗?”
厉天途回头一笑,摇头道:“目前战事胶着,吐蕃也是进退两难,不过主动权在他们手中,战场的事,谁又能预先知道?”
惜字如金的宫图突然低声道:“公子,上次的好事被你和玲儿姑娘拉下了。若是公子同意,宫图愿意去吐蕃帅帐周围逛逛。”
苏玲儿闻言瞪了宫图一眼,后者莫名其妙。
厉天途笑道:“也是。让你这个曾经的杀手之王整日当我的贴身护卫倒也难为你了。只是陵佑身边除了大罗宫的护殿左右使外,还有个不逊于阿伽利明王的大罗宫主纳德罗活佛,你确定要去?”
闻主子所言瞬间失了锐气的宫图丧气道:“那还是算了。”
雨中的巴颜喀拉山别具风情,朦胧雨雾遮下了巴颜山的高险,衬出了满山的勃勃生机,让一年大部分时光都处于爆嗮下的大山多了几分清新自然之色。半山腰上的石亭内,楼观张明扬真人与阿伽利明王坐而论道。这两个在当世极富盛名、跺跺脚整个江湖都要颤两颤的佛道高手自见面起已过了半月有余,却从不见交手,这段时光只是单纯喝茶下棋赏山谷秀色,更是不食五谷不眠不休,即便此时下着淅沥小雨也不曾扫了两人雅兴,仿佛是两个多年未见一叙旧便忘了时光流逝的老友。
石亭矗立在一方突起的巨岩之上,从上而下视野极为清晰。此时一个身形瘦长头戴斗笠的独行客沿着山中蜿蜒崎岖的小道匆忙而行。只是埋头下棋的两人似已沉浸于棋局之中,都未曾在意山下的情形。
独行客在极为难行的山路上如履平地,寻常人两三个时辰都未必走完的山路对他来说仅是片刻之间。到了亭外,来人也不说话,静立不动,任由挥洒的小雨顺着头上的斗笠顺流而下。顺流而下的雨水本该沾湿衣襟,却反常地在独行客周身半寸处如撞实物,颓然而退。
此时正是老道执白子,棋子正捏于其瘦长的双指之间,迟迟不落。
对面的番僧也是不急,悠然盯着老道,气定神闲。